打开。取出。整理。摆放。合拢。包裹。
大卫一丝不苟、一本正经地取出牛排刀的动作,非常具有仪式感,就好像……就好像日本武士决定切腹之前也依旧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一系列仪式一般——虽然如此比较有些不太恰当,但此时此刻的大卫的确如此。
更何况,接下来大卫不会切腹,却会切眼。
于是,那认真而专注的动作就变得毛骨悚然起来,甚至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血腥气息。
但大卫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慢条斯理地完成所有动作,甚至还将杯子、叉子等物件全部都在桌面上摆放整齐,并且抓住了牛排刀,调整了一下掌握的位置,寻找着最为恰当的部位,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
“我准备用刀。”大卫对着近视眼女人解释了自己的打算。
近视眼女人的身体动作出现了微不可见的一次停顿,而后稍稍往前倾了倾上半身,“你想要我陪着你吗?”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自然,没有任何动静,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破绽,就连眼神视线都没有晃动。
“我不希望你去。”大卫稍稍转移了视线,避开了女人的眼睛——虽然明知道近视眼女人现在已经看不到,但下意识地,他还是不希望她感受到自己的紧张;可是,他的视线依旧舍不得离开,于是就在女人的脸庞周围徘徊着。
“不要担心。”她说。
大卫可以察觉到女人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这让他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女人的眼睛之上。
虽然那双眼睛依旧失去了光彩,但大卫依旧专注而认真地注视着女人的眼睛,他不由流露出了些许不舍。他知道,女人正在担心他,就和他自己一样,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即使她现在看不到自己,也能够感受到自己,他们之间的爱情是真心实意的。这个想法让大卫的眼神变得越发柔和起来。
“刚开始有些奇怪,但你会适应的。”
近视眼女人正在说话,试图安慰大卫,让大卫的紧张和担忧能够缓解下来;但话语内容却让人后背发凉——她没有试图阻止大卫,相反,而是告诉大卫这是正常的,这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大卫却浑然未觉,他的视线细细地落在女人的脸庞之上,甚至没有听清楚女人正在讲述的内容,用眼神一点一点描绘着女人的五官轮廓,那缭绕纠缠的温柔和深情徐徐地勾勒出眉眼的缱绻。
清冷而肃穆的黑色电影却在此刻氤氲出片刻温柔,微弱的、琐碎的、淡薄的、隐隐的些许柔情而已,完全不会打破整部电影的基调色彩,反而是如同阴霾天空之上的一抹微薄阳光般,越发反衬出那浩浩荡荡的阴云密布,即使是抹开的一缕金色,却只是提亮了整部电影阴沉而冰冷的蓝色,泛了开来。
越是柔情,越是冰冷;越是温暖,越是残忍。
“然后你的其他感官会变得更加灵敏。触觉,比如,还有听觉。”
女人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大卫的眼神温度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但大卫却觉得这样的模样有些可爱——担心自己的模样,嘴角的笑容就再次轻轻上扬起来,随后就再次平复,却依旧无法掩饰那无法取代的喜悦和幸福,就连眉宇之间的坚定与果决都变得甜蜜起来,似乎正在敞开怀抱迎接幸福、而不是鲜血淋漓。
“我知道。”他说。
大卫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牛排刀之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如同日本武士知道切腹意味着什么一般。
他有恐惧,也有迟疑,还有担忧……这些情绪全部都是人之常情,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拥有着最真实也最纯粹的情感,无法如同冷血动物一般杀伐果决,更何况,他即将伤害自己,那些踌躇也在所难免。
但视线落在牛排刀上,大卫却意识到,这就是“通往幸福”的大门,只需要他割下这一刀,那么他梦寐以求的爱情就将顺理成章地视线,就如同梦想成真一般——而视线如此梦想,只剩下最后临门一脚。
他没有理由拒绝。
他也不应该拒绝!
那溃散的焦点和焦距微微有些愣神,隐隐有些微微波澜的眼神,让人无法确定,他是否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前妻和哥哥,又是否再次想起了瘸腿男人和他的“妻子”、“孩子”,还是否再次想起了被遗弃在森林里的大舌头男人……那些瞬间滑过的记忆碎片,还有酒店和森林的经历碎片,瞬间涌动又瞬间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