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毕(2 / 2)

乱臣贼子本该凌迟处死,即便陛下肚量大,却也绝不会让裕亲王入皇陵。这都两天了,众人也不知亲王的尸身在何处,堂堂皇子龙孙怕是要葬在西郊的荒山之上了。

重润一连两日不食不水,眼睛晕黑一片,好在是跪着的,勉强有个支撑,若是站着兴许早就晕过去了。

隐约见有个人影慢慢走近,她从袖口摸出一枚银锭往那人的方向递,两日没喝水,喉咙疼得只剩了气音:“烦请递个话进去。”

两日来她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二十遍,这块银子却一直没有递出去。

这回却被人收下了,连带着她的手一同被那人握在了手中。重润揉了揉眉心,顶着晃眼的烈日看向来人,一时只觉恍若隔世。

也是,如今这个时候,除了许清鉴,还有哪个不长眼地会往她跟前撞?

他往日都是素色锦袍,今日竟罕见地穿了一身黑衣,重润神思恍惚地看了一会儿,忽的眉峰一厉。

“你来做什么?”重润蹙眉冷声道:“你忘了你应承过的?你回去。”

火辣辣的太阳刺得她眼睛疼,重润闭了闭眼,试图晓之以理:“今时不同往日,先前是我父王居心不轨,可昨日府中幕僚竟意欲刺杀陛下。你难道不知此举会牵连相府?”

许清鉴微微一笑:“祖父大人也这么说。”

重润不解:“那你为何还来?”

许清鉴给她擦去了额角的汗,在她身侧站定,先屈了一条腿,后又慢慢弯了另一腿,撩袍慢腾腾地跪下了。这般动作艰难地跪下后,他脸色愈白了两分,深深喘了一口气,阖着眼缓了缓。

重润忙扶稳他,右手刚碰上他后背,许清鉴就疼得直嘶气,身形都晃悠了两下。重润缩回了手,忙问:“你受伤了?”

许清鉴唇畔微扬,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许家第十三代不肖子孙,许清鉴,今日刚叛出家门。”

“你……”重润说不出话。两人静静对视半晌,她抖着手摸了摸他的后背,衣衫上湿濡一片,鼻间甚至能嗅得到血气。

她忽然就掉了泪,昨日裕亲王惨死太和殿的时候她没哭,至今仍不知晓父亲尸身在何处她也没哭,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明明心疼得要碎了,却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打,“你是蠢的么?”

叛出家门本该以剔骨割肉为重罚,最轻的罚也要被打个半死,哪有他说得这么轻松?

许清鉴伸手揽着她靠在自己肩头之上,温声说:“父亲亲手执的刑,他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疼。”

“我哪里值得你如此?”重润哭得声嘶力竭,好半晌流干了眼泪,低声喃喃:“你真是个傻子……”

见周围无人,许清鉴掏出一颗小巧的梨子放在她嘴边,见重润泪眼模糊地看着自己,轻声笑了笑:“来得急,没顾上洗。”

重润傻愣愣看着他,也不嫌弃这梨没洗过,张嘴咬了一口,清凉的甜梨汁润了喉,喉间火辣辣的疼都减轻了两分。

“膝盖疼么?”

“疼。”重润坦诚地点点头。

许清鉴心尖一涩,又不能让她起来,见她跪得笔直,又揽过她靠上自己肩头,“那你靠着我歇一歇。”

重润抽噎了两下,靠在他身上,跪坐在双腿上,两人一人一口把小小的甜梨分着吃了。

她胸口疼得发酸发胀,明明身在最最繁华的宫城,天大地大的空寂感却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从今以后,她便是无父无母漂泊无根的孤女了。可冥冥之中,却又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今后这世上,只有他一人会怕她渴怕她饿,怕她难过。

“我问过祖父了。”许清鉴不疾不徐说:“他说儿女私情与家族荣衰无关。此后,相府再无许清鉴一人。无论我做什么糊涂事,也绝不牵连拖累家族。”

重润深深叹口气:“你爹娘怕是要恨死我了。”

“我出门时,我娘给了我一样东西。”

“是什么?”

许清鉴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田玉坠,“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是只传媳妇的宝贝。”

说话间,他那坠子上红绳系好,挂在重润颈上,眸子里满是潋滟暖光,唇畔笑意悠然:“虽说叛出了家门,可我娘是认你的。”

重润把这枚玉坠放在手心里低头去看,可惜她眼里全是泪,什么都看不清。她忙拭了拭眼角,低声说:“那你爹肯定要恨死我了。”

许清鉴微微笑着看她,温声说:“我爹说我生来温文,优柔寡断。又因是家中嫡子,事事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不敢自己决断,也从没做过什么坚毅果决的事。”

“如今为了你,我想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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