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纯良越发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他姓周,自己姓许,他是回春堂的叛徒,自己是老许家名正言顺的嫡系子孙,两人本应该有仇无恩,可周仁和偏偏选中了自己,他究竟是老糊涂了,还是想套路自己?
许纯良道:“老爷子,我只怕难当此任。”周仁和道:“关于许家的事情,我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许家医术概不外传,且传子不传女,你知不知道你曾祖父因何收我为徒?”
许纯良微微一怔。
周仁和望着供桌上的相片道:“我生于日据时代,因为战火的原因,我生下来之后父母就失散了,我随着母亲一起生活,从未见过我爹,以为我爹早已死了。九岁的时候,我娘因病去世,临终前,她写了一封信,给我一样东西,让我去东州回春堂投奔一位姓许的的人家,她叮嘱我,这封信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一定要亲手交到那人的手上。”
许纯良的目光投向和曾祖父并排挂着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温柔贤淑,此时许纯良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周仁和道:“我一路讨饭,途中遭遇战乱,几度险些丧命,历尽千辛万苦到了东州,找到了回春堂,按照我娘的嘱托,将那封信交给了我的师父。”
许纯良道:“他认你了?”其实许纯良已经猜到周仁和跟许家的渊源了。
周仁和摇了摇头。
“我师父刚刚结婚成家不久,有了漂亮的妻子,刚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师父收我当了学徒,后来又认我当了养子,师父一家都很不错,师父甚至破例收我为徒,教我许家的医术。”
周仁和说到这里,闭上双目,脸上的表情无比温柔,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继续道:“我师父师娘对我都好,我师妹许长英也将我当亲人对待,她秀外慧中,善解人意,这世上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女孩子。有一天,她偷偷告诉我,她喜欢我……”
周仁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回忆这段往事仍然让他激动起来,他这一生最为幸福的时光永远留在了那个年代,这些年他虽然活着,但是和死了也没有任何的分别。
“我虽然喜欢她,但是我从未奢望过她能喜欢我,因为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学徒,许家对我有恩,我欠许家太多。英子在这方面比我勇敢得多,她将喜欢我的事情告诉了我的师母,师母一直对我很好,她也早有此意,听英子一说,马上决定促成我们的这一桩亲事,可是……”
许纯良望着白发苍苍的周仁和,对他的看法悄然发生了转变,原来这位老爷子的一生是如此不幸,周仁和虽然还没说完,许纯良已经能够想象到曾祖父得知此事之后的反应。
周仁和黯然道:“我师父坚决不同意我们的亲事,英子让我随她一起私奔,我不忍心她跟我受苦,师父师母对我恩重如山,我也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许纯良低声道:“所以她寻了短见?”
周仁和摇了摇头道:“她是被人害死的,她被我拒绝之后,哭着离开,当晚并未返家,我们四处找她,找到她的时候,她……她投河自尽了,我在附近的树林中找到了她的衣物,种种迹象表明,她在死前被人凌辱……”
周仁和说到这里,双手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额头青筋暴出,过去了六十年,他仍然恨之入骨。
许纯良道:“找到凶手了?”
周仁和点了点头:“一个当时我们得罪不起的人物,我和师父埋葬了英子,我决定离开回春堂,从此和师父划清界限,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复仇,我不想连累许家,师父知道我想做什么,他拼命阻止我,为了劝说我放弃报仇,他不得不告诉了我真相。”
许纯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段往事连爷爷都不知道,周仁和虽然没有说出真相具体是什么,但是许纯良已经完全明白了。
周仁和道:“我没有听从师父的奉劝,我认英子的悲剧完全是他一手造成,如果他早一点说明真相,英子就不会喜欢上我,也不会负气出走,我离开了回春堂,不久运动来了,我积极要求进步,想尽办法接近仇人,和他成为了朋友,也只有如此,我有机会对他下手。”
许纯良望着眼前的老人充满了同情,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件陈年往事竟如此曲折离奇。
“所以你趁机下手弄死了他?”
周仁和道:“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我让他尝尽人间痛苦,我要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加倍偿还给他,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我在他们家的饭菜中加入了毒药,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妻子,还有他全都中毒死去……”
周仁和的手段可谓是狠辣之极,但是想想他所承受的一切,他做这样的事情也是事出有因。
许纯良暗忖,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恐怕自己也会这么干,眼前的这位长辈倒是和自己有仇必报的性情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