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2 / 2)

等到风景都看透 云五 5209 字 1个月前

陆茗眉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么?他现在老老实实的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她又何必调换工作单位?

时经纬拿起沙发旁小圆桌上的座机话筒,成冰见他打电话,瞬移到原来时经纬坐的位置,和席思永窝到一起。时经纬填上她挪出来的空位,拨电话到陆茗眉原来工作的支行,找行长询问陆茗眉的去处。行长一听是时经纬的声音,显得颇为为难,时经纬微楞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犹豫问道:“茗眉她……不想让我知道?”

行长讪笑两声也不答话,时经纬更觉诧异,为什么陆茗眉竟要刻意避开他?他将话筒递给成冰,成冰接过来和行长一顿客套,左右不过是这个月可能有笔存款拨过来,数额几何之类。于是这性质顿时从时经纬打听陆茗眉的下落变成了成冰这位VIP客户询问自己的专属理财经理的去向。挂上电话后成冰笑道:“崇明县。”

她转头朝席思永问,“程松坡后来是不是在祟明岛订了一套三层的小别墅?”

席思永点点头,又问时经纬:“你要过去?我们开车送你吧。”

时经纬半天没吭声,面色很是颓唐,在客厅里转悠了好几圈,最后摇摇头,“何必强人所难呢?”

她既要躲开他独自去疗伤,他又何必穷追不舍?

话虽如此说,等送走席思永和成冰,时经纬左思右想,仍是放不下心来,开车径直去找一个人。

陆茗眉的父亲。

从法律上的角度,如今唯一和陆茗眉有联系的人,只有她父亲了。

时经纬和陆父见过几次,最早是在笙馆,母上大人和明爱华张罗的那次对亲家活动;最后一次是明爱华的丧礼。陆父和明爱华离婚后,从原来的国企辞职出来单干,如今手上也有几处店,做进出口贸易。时经纬事先电话联系了陆父,他不晓得陆父对陆茗眉和程松坡的事知道多少,只说如今明爱华不在,陆父是陆茗眉的唯一长辈,按理他应该多多拜会之类。

陆父对时经纬的造访倒是很欢迎。时经纬一来,他就细问时经纬的口味,打发家里小保姆去买菜,时经纬婉拒数次,看陆父不像是纯口头的客套,便也应承下来。

聊不过三句,时经纬便听出来,陆父对陆茗眉的近况所知尚不及他。而陆父之所以这么殷勤,也是因为明爱华己经不在,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关心一下这个女儿的归宿。明爱华的葬礼上他见时经纬和陆茗眉之间言谈不多,尚能解释为陆茗眉心情不好;但明爱华头七时,只有陆茗眉来找他去烧“天梯”,事情便显得有些不妙了。陆父先前也听明爱华儿次夸赞时经纬,他想以明爱华眼光之高,能如此看重时经纬,必是很了不得的人才。如今时经纬单独来找他,陆父便自然而然地解读为小两口闹了些小矛盾,而时经纬有修好的心思所以来找他帮忙。

原来女儿的终身大事都有明爱华做主,陆父自然也乐得清闲;况且以明爱华素来的雷厉风行和独断专行,他就是有那份心也使不上那份力,久而久之索性省下这份心。如今明爱华不在了,他做父亲的责任,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时经纬心下了然,便只字不提程松坡的一切,只说他原来和陆父联系甚少,今后要多走动云云。陆父看出来时经纬对陆茗眉甚为上心,便也毫不保留,说自己早些年忙着做生意,对陆茗眉照顾不周;陆茗眉考大学、工作、恋爱什么的,都是明爱华在张罗。如今他年纪大了,陆茗眉也已成人,凡事也很体贴懂事;只是父女之间,虽无什么心结隔阂,到底是不如寻常人家那般亲密了。

说起这些,陆父稍有些伤感,不住地和时经纬说:“之前和你见过儿次,她对你这个态度啊……”陆父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有点硬,不过经纬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这个女儿,虽然在我身边的时间不多,为人的性格我还是清楚的。对外人呢,都是客客气气有谈有笑的;对自己人啊,才会闹点小脾气。这也是我和她妈妈的错,当时大家都年轻,又没养过孩子,糊里糊涂的这孩子就长这么大了……她现在呢,就有点外冷内热,她心裏知道你对她好,她也感激,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真不是我自卖自夸,以后日子长了啊,你慢慢就能觉出她的好来。”

“我知道,我知道,”时经纬知道陆父这番话说得很实诚,附和地点点头。陆父又说要他们以后多来自己这裏吃饭,正说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旋风般地冲出来,钻进沙发上陆父的怀里,“爸爸我作业做完了,可以出去和邱邱打球了吧?”

那小男孩时经纬见过的,在明爱华的葬礼上,是陆父再婚后生的。陆父连忙向时经纬介绍:“小致,他妈妈今天和朋友逛街去了,”他看看挂钟的时间,“估计快回来了。小致,这是——”陆父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时经纬,按年龄其实可以叫叔叔了,不过辈分就显得不对头了。时经纬连忙接口道:“小致,告诉哥哥你读几年级了?”

“下学期念初一,”小致神色里显出些飞扬和骄傲,“我直接从五年级升到初一的!”

那模样很明显地透露出“表扬我吧,表扬我吧”的味道,还不等时经纬顺水推舟地表扬他,陆父已在小致额上敲了个栗凿,“见人就说,见人就说,说两个月了。骄傲自满可是要不得的啊!”

小致吐吐舌头,在陆父怀里横七竖八地乱拱,说同学约了四点半打羽毛球,大约是陆父不放他出去,所以现在开始谈判讲条件。陆父拍着他的头说:“时大哥是你姐姐的好朋友,你打电话给邱邱说有客人来,改天再打球好不好?”

小致撅起嘴,很不满意陆父的哄劝,陆父只好加码,“你上次不是说想换球拍吗?今天乖乖地留在家里,爸爸明天带你去买新球拍。”

“我要YY的球拍!”

“好,好,YY的。”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一言为定!”

小致瞥时经纬一眼,颇得意的样子,一边和陆父拉鈎拉鈎一百年不变。时经纬心道这小孩只差找张纸出来让陆父签字画押了,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

但凡提起孩子,大人们总是骄傲万分的,陆父也不例外。刚刚批评完儿子骄傲自满的陆父,马上便兴高采烈地向时经纬介绍小致的骄傲成绩,比如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了金奖啦,刚刚又在少儿钢琴大赛里进入复赛啦,说着他还催促儿子,“小致,给哥哥弹弹你最近正在练的练习曲好不好?”

小致的钢琴弹得相当不错,看出来确是下工夫练过的,正在学的练习曲,也远超时经纬所见过的同龄小孩的水平。弹完一曲后,小致的妈妈回来了,也是时经纬在笙馆见过的,衣着打扮都恰到好处,既不花哨也不嫌土气。记得陆茗眉提过,她继母是陆父刚出来单干时的下属,为人踏实勤快又上进,正是陆父这种生意人最实在合衬的贤内助型。

没多久小保姆买菜回来了,小致的妈妈和时经纬寒喧数句后,便进厨房指挥小保姆给一家人张罗晚饭。吃饭时的话题来来去去都是关于时经纬的工作、陆茗眉的工作,隐约也有打听时经纬的经济状况和将来的打算之类。小致很骄傲地显摆自己的姐姐有多么优秀,还故作不经意地透露说,他有同学的小叔叔偶尔见过陆茗眉一次,就常常来找他套近乎打听他姐姐是否有男朋友云云。告辞时一家三口又都殷勤挽留,并盛情邀请时经纬和陆茗眉以后多来走动。

总之,这是无可挑剔的一个三口之家。

陆父虽是个生意人,却并不市侩,个性颇豁达,事业小有成,亦懂得知足常乐;小致的妈妈亦不是什么狠毒后母,相天教子样样都很体贴周到,对陆茗眉的终身大事亦十分关心;至于小致呢,小小年纪,已知道恩威并用,管教他心裏这位“未来姐夫”了。

在时经纬这么多年所见过的各色人等里,如此和睦美满的家庭,其实是很难得的。

夫贤妻惠,父慈子孝,且依时经纬的观察,那绝对不是做给他看的表面文章。

这一家人,是真真正正的幸福美满。

只是从陆家告辞的时经纬,莫名地觉得心酸。

这家庭很美满,只是,没有陆茗眉的位置。

他们亦不是不关心陆茗眉,那关心亦不是不真诚,只是,总好像隔着一层什么。

时经纬甚至觉得,若陆父滥赌酗酒,续弦狠毒刻薄,连同那位可爱的小朋友,也变成个不成器的小霸王,或许他的心裏,要没那么难受一些。

她的父亲家庭美满,她的母亲事业有成,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值得旁人羡慕。

只是,都与她无关。

夏天的夜晚,来得比平常时候要晚。祟明岛的天空,比市区妄蓝得通透明澈,连夕阳坠落时的那道金光,似乎都绚丽灿烂些。

时经纬很希望自己有时别和陆茗眉这么“心有灵犀”,可信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粉墙熏瓦的民居式三层别墅,映在碧海蓝天的背景色中,极是古朴别致。程松坡买下这套别墅的时候,显然是做好长居的准各的;院落里种下的绿萝,不经意间已爬上围墙。绿萝繁衍的速度快,不过因种下的日子并不长,还不曾铺满墙垣,错错落落、婉蜒婀娜地伸展开去,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时经纬找到陆茗眉的时候,还不是在这裏,而是在祟明县下的一个二十四小时服务提款室里。因是在郊区,银行在尽量扩张的情况下也要注意压缩成本,故修了许多二十四小时提款室,裏面架几台存取款机,旁边再开一个小休息间,派一个固定的业务员在裏面接受附近客户的咨询。但凡不要紧的业务,大家也不介意让业务员带回去办理,既发展客户,又省下单独开个支行的成本。

陆茗眉的新岗位,便是在这样的提款室里守门面。

见时经纬找到这裏,陆茗眉有片刻的讶异,旋即又缓过神来,谁让这位仁兄是个Mr.Know All呢,他真要找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不惧不恼,神色温和地看着坐在她办公桌前的时经纬,“你总不至于和我说,你的业务范围也扩张到这裏来了吧?”

时经纬耸耸肩,很悠闲的模样,“你有好的业务介绍的话,我不介意呀。”

陆茗眉往后靠向椅背,面色和缓,目光微抬,落在时经纬那副很无所谓有又无所谓无的脸孔上,“时经纬,你这又是何必呢?”

时经纬一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于微向前倾,很认真地问:“那你这又是何必呢?”

陆茗眉淡淡一笑,再没有原来和时经纬每一见面便针尖对麦芒的态度,相反的,显出极不同寻常的平静。良久后她扯扯嘴角,笑容里有些疲倦,“时经纬,你知道我们……不可能的。”

时经纬轻轻点头。

“我己经累了。”

时经纬仍笑着点点头。

“人谈恋爱也好,或者……别的什么,”陆茗眉摊手比画了那么一下,“都是很耗力气的。从认识程松坡到现在,我己经花光了……全部力气。”

时经纬单手撑住下额,很认真的模样,摸着下巴,点点头。

“你很好,”陆茗眉微叹一声,面露疲态,“但我真的再没有多余的感情和时间,能投放你的身上。”

“我明白。”

“那……你还……”陆茗眉无可奈何地笑笑,“现在他不在,连遗骨都不晓得在哪里,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能在这裏陪陪他,就当是……他曾经在这裏留下过气息吧。我就陪着这些他呼吸过的空气也好。”

时经纬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所以,时经纬,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你不用把我想得这么伟大,人归根结底都是自私的。”

陆茗眉不解地盯着他,他笑笑说:“爱一个人也好,什么也好、牺牲啊奉献什么的,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心理诉求。”

陆茗眉眼神更加疑惑,时经纬又解释道,“意思就是,不同的人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有人喜欢杀身成仁,有人喜欢舍生取义,说白了,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某种诉求。我呢,一向都这么与众不同,对吧?”

他边说还边陋习不改地抛了个招摇的媚眼,“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什么,就跟你现在愿意为程松坡做什么一样。他死了,你做什么他都看不见,但你还是要做;你不鸟我,可我还是看着你就高兴,我就乐意这么追着你。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满足我这种与众不同的、变态的心理诉求,对吧?”

陆茗眉哑口无言。

这是时经纬头一回直白地向她袒露心声。时经纬这样的人,别人躲躲藏藏的事,他要做得光明磊落;别人光明磊落的事,他偏要遮遮掩掩。

他们这么你来我往的,竟也像攻城略地的战争一般,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陆茗眉没料到时经纬肯在明显毫无转圆的情况下,如此明晰地剖白心迹。

她无端生出些哀悼的情绪,仿佛明了自己已万动不复的陷落。

时经纬开车送她回去,硕大的三层小别墅,空空荡荡。时经纬一走进去,便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把他往里吸。他问陆茗眉,“住这裏,不怕吗?”

陆茗眉抿唇笑笑,点点头,“晚上挺吓人的。”

“有没有兴趣出海去?”

陆茗眉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时经纬开车带她到海边,变魔术似的,居然真有渔船候在那里。时经纬说有朋友原来出海捞贝,所以认识几个渔民,今天他特地托人借了艘小船。他跳上船,向陆茗眉伸出手来,她稍稍迟疑,终于伸出手去。

夏末的夜晚,海风里还沾着咸咸黏黏的味道,夹杂着儿分清新之气,并不显得腻人。

时经纬亲驾渔船,马达声响起。

遥远的海平面上,天海相接的地方,迷迷蒙蒙的青灰一片,分不清究竟哪里是万里层云,哪里是浩渺烟波。

渔船再往海里开,漆深的天幕慢慢变成蓝色,仿佛水洗过一般,平常见不到的漫天星光,如水银泻地般铺下来。

“陆茗眉。”

渔船轻轻晃动,随波蹁跹,陆茗眉沉浸在夜航的景色里,好半天后才明白是时经纬在叫她。月亮缓缓地升上来,在他的脸孔上涂上一层皎洁的光芒,“你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满星叠。”

陆茗眉双唇微张,不敢相信时经纬的提议。

“我联系好路子,可以过去一趟,取回程松坡的骨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陪我去?”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去,也不想你一个人去。”

“为什么?”

“我怕你在那边出什么事,”时经纬轻声道,“我更怕—我在在那边出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