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台不语,视线落在马背上血迹重重的皮袋上,过了片刻,又扭头看向林木中隐约的人影,摸了摸下巴。
纪珣收好药瓶,扶着一位受伤的龙武卫站起身。
他这头遇刺的消息还未传出去,怎么就吹号角了?
又有急促马蹄声传来,乌黑骏马去而复返,骑在马背上的青年勒马回首,元尧忙看向他。
御史中丞大人如今四十有五,这个年纪腿脚容易骨折,摔了可了不得。剩下的新进医官使中唯陆曈与林丹青春试成绩最好,闻讯便不多说,立刻开始收拾医箱。
林中突遇变故,元贞的脸色已十分难看,由诸卫军护在中间,神色阴晴不定。一行医官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怒火烧到了自己。
“太子殿下林中突遇猛虎,猛虎已射杀,殿下无恙,但身边禁卫多伤,医正请带医官上山行诊。”
他打了个哈欠,眸中精光闪动。
正沉默着,营帐帘被人从外面一扬,又有两个禁卫匆匆赶来,道:“御史中丞大人从马上摔下来,不能走了,请两个医官进山急诊。”
纪珣把最后一罐伤药收回箱子,闻言侧首。
林中尘土飞扬。
一丝不安从她心头浮起。
直冲林间而去。
盛京夏藐已多年未出现过狮虎,连花豹都很少,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差点伤了太子。
林木掩映间,几匹马停着,四周有人来来往往,倒是围拢的人群里有两个穿医官袍的女子,其中一个秀美玉面,姿影纤纤,生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知道自己姓陆。
“下山!”
想了想,陆曈便背上医箱,同林丹青嘱咐几句,起身跟着这护卫离开了。
裴云暎一扯缰绳,掉转马头:“保护三殿下,我去追。”
如今朝中两派势同水火,太子在围猎遇此意外,偏偏三皇子也在场……
这么多护卫,太师府身手最好的两个护卫就在自己身边,何况还有擒虎。
擒虎……
身侧护卫凝神听了一会儿,面色微变:“是号角声,少爷,围场有危险!”
空气中渐渐飘来一股浓重血腥气,黏腻腥臭,方才被飞泉掩盖,这时候如一张编织好的细密丝网,朝着她渐渐罩来。
林丹青按下一口恶气,认命地朝马走去,正在这时,前面密林里忽有人匆匆跑来,是个护卫,对林丹青二人道:“我家大人驾部郎中,方才被一野狼咬伤右脚,二位医官哪位有空,请随属下前去行诊。”
陆曈?
护卫悄然退去,不多时又回来,低声地禀:“是御史中丞大人摔下马,叫陆曈上山行诊。”又试探地看向戚玉台:“少爷现在是想……”
传到密林深处时,余音也变得隐约。
“殿帅!”禁卫喊道:“是死士!”
待好容易包扎完,御史中丞又让林丹青给自己那匹马瞧瞧有没有问题,说是无缘无故马蹄打滑,说不定马也骨折了,等下下山路难免重蹈覆辙。
戚玉台看一眼自己身边的重重护卫。
元尧被众禁卫护着后退,这波死士人并不多,方才龙武卫察觉下与其交手,箭雨过后已是不敌,然而一被制伏,立刻咬破齿间毒药自尽,顷刻间气息全无。
一道灰色巨影从林木间扑了出来,将她扑翻在地。
众人起身准备下山,最先说话的医官挠头,仍有些狐疑,自语道:“我刚才真的好像听到有人叫救命……”
……
这话一炷香前,这人已经说过了。
林丹青正举着帕子走到老马跟前,闻言就对陆曈道:“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她环顾四周,四面峭壁,恰好将此处丛林围拢其中,正对崖壁的地方,一簇飞瀑奔流直下,轰然若雷鸣。
“怎么样?”他急道:“抓到活的没有?”
裴云暎侧首看了一眼,道:“小伤,下山再说。”
但这些死士究竟是如何绕过围场偷偷潜入此地,就很耐人寻味。
箭雨朝元尧冲去时,他拉元尧逃走,差点被人背后放了冷箭,若非他躲得迅速,那箭现在已经穿透他心房。
林木间隐隐传来飞瀑飞溅的水流声。
元尧神色变幻几番。
他说完这句话,见无人在意,只好背起医箱跟了上去。
“跑了半日,时候倒是差不多了。”
龙武卫禁军驭马飞驰而过,银色刀光闪动间,伏在暗处的人影纷纷滚落,下一刻,萧逐风迅速出手,寒光掠过,黑衣人喉间一动,唇角缓缓溢出一丝污血,倒地不起。
戚玉台不以为然。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一些是龙武卫的,大部分都是死士的。裴云暎去追最后一个。元尧被护着逃至松林外的飞泉下,听见远处林间传来的低渺号角。
御史中丞年纪不大,但盖因平日也不怎么活动,明明还不到知天命,身子却似花甲之年,脆弱胜过琉璃,轻轻一碰,裂得乱七八糟。
旁边一位医官道:“没什么,就是瀑布水声。”
发生这件事,围猎自然不能继续。
林木间似乎隐隐传来人的尖叫声,伴随几声犬吠。
身侧护卫马背上,已结结实实捆满了两大皮袋。兔子、野獾、狐狸、鹿……擒虎骨子里似流狼血,嗜杀凶残,遇到猎物一口咬中死死不放,直到拖得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
可方才从此人出现到她跟着对方行至此处,从头到尾,她也没说过自己名姓。
他在树下皱着眉头面露痛苦,一会儿说腿断了一会儿说脑袋疼,林丹青一面飞速包扎,一面听他絮叨安抚,忙得额头上全是汗。
裴云暎翻身下马,走到元尧跟前,道:“殿下,围猎途中生变,恐林间还有其他埋伏,不如中止围猎,下山再做定夺。”
纪珣抬头,看了那人方才指着的方向一眼。
密林幽静,唯有水声淅淅。
他认真听了片刻,确定并无人呼号,才提起医箱,跟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