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搀了赵晓越走出电梯,发现赵晓越身上尽是汗水,而她也强不了多少,掌心冷汗得粘粘,十分难受。
她们刚刚走出秀峰居B座,正看到祁家骏立在门外。
“妈,你疯了吗?”他一样满头大汗,又是焦急又是不耐烦。“居然还要带着小苒来这个女人家。”
赵晓越惨淡地笑:“阿骏,你以为妈妈是来争风吃醋自取其辱吗?二十年前我都没有这个劲头了,更何况现在这把年纪。”
“好了好了别说了,走吧。”祁家骏不愿意当着任苒说这件事,皱着眉头说。
赵晓越却站定了脚步:“我不能再瞒着你了,阿骏。你爸爸已经疯了,下午回来跟我说,要调集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不算,还动了拿工业园的土地去银行做抵押筹钱的念头。”
“他要干什么?”
“他跟这个女人有个私生子,你应该也知道吧。”
祁家骏厌烦地点点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那个野种操作的私募基金被冻结了,据说有人正在四处找他,你爸爸想筹钱填补这个亏空,好保住他的命。”
任苒与祁家骏同时吓呆了,祁家骏努力镇定下来,迟疑一下,说:“如果涉及到人命,你想让爸爸不管他,大概不大可能啊。”
“阿骏,你太天真了,知道那笔私募是多大一个数目吗?赔上我们祁家的全副身家也未必能摆平。更何况凭什么要为他赔上全副身家?”
“有这么严重吗?”
“你爸爸一向为这个野种骄傲,在外面吹嘘他祁汉明还有一个儿子是金融天才,白手起家,比他这个当老子的厉害得多,”赵晓越的声音里满是愤怒,“现在闯下这么大祸,居然想要我松口救他,门也没有。他和他妈妈就是两个贼,从我身边偷走了丈夫,从你和你姐姐身边偷走了父亲,现在又想偷走属于我们的财产。除非我死,不然绝对不会答应。”
“妈,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回去?”赵晓越冷笑道,“我们这就去公司,阿骏,你小姨和姨夫都已经到那里了,一起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你再不能跟以前一样,对公司的事不闻不问,把担子完全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祁家骏只得点头:“好。”
任苒马上发现赵晓越拿车钥匙的手颤抖不已,“阿骏,阿姨现在恐怕不能开车。”
“我的车先搁这裏,妈,钥匙给我。”祁家骏接过母亲手里的车钥匙开了皇冠车门,扶她坐到副驾座上,转头对任苒说:“快上车,小苒。”
任苒只听自己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阿骏,你陪阿姨去公司吧,我不过去了。我跟莫敏仪约好了去一个同学家。”
“这种天气——”祁家骏正要烦躁地反对,却又想起任苒恐怕是不愿意参与这种尴尬的家事,点了点头:“好吧,你注意安全。到时间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任苒看着皇冠车开走,又是愧疚,又是焦灼。她当然没跟莫敏仪约,可是她实在被赵晓越刚才说到的消息吓坏了。
她一想到祁家骢的处境,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那里,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加上风雨来袭前沉闷的气压,她的心跳得紧一阵慢一阵,毫无规律可言,手心攥得全是冷汗。
她呆呆站着,眼前浮现祁家骢那个冷漠的一瞥,她的脊背顿时由上至下掠过一道寒意。
这时一阵风骤然间刮起,街道上的杂物被吹得四下乱蹿,在沿海登陆的台风终于开始袭来本市了。天空中乌云翻涌,路上行人全都加快了脚步,希望赶在暴雨来临前回家。
她鼓足了勇气,走到单元门前,按响了2802的对讲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陈珍珍的声音响起:“哪位?”
“你好,”任苒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找祁家骢。”
“这裏没有叫祁家骢的人。”通话马上被切断了。
任苒完全束手无策,她仰头看去,33层的秀峰居大厦在黑沉沉的天空下巍然耸立,她四下看看,走到大厦对面的一间饮品店,要了一杯冰奶茶,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饮品店内空调开得十分充足,她背上的寒意更甚,这才意识到汗水已经不知不觉中浸湿了穿的T恤。
店里除了店主,只坐了她一个顾客,屋角挂着的电视调到本地电视台,下方飘送的字幕正在播放台风过境的消息。窗外雨点已经急骤地打了下来,不时有路人撑着被风吹得变形的雨伞从她眼前走过。
她握着冰凉的奶茶杯,呆呆看着密集的雨水落在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看到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在大雨中驶来,停到对面秀峰居前,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冒雨跑过去,却看到祁家骢突然出现在了秀峰居门口,径直走向出租车。她一下站起了身,冲出饮品店,穿过马路跑过去,拍打着刚关上的车门。
祁家骢惊讶地抬头,开门将她拖进去,她已经淋得混身湿透了。
“你怎么还在这裏,热闹还没看够吗?”他冷冷地问。
任苒狼狈而委屈:“我不是有意要跟过来看什么热闹的,我……只是很担心你。”
祁家骢不为所动,烦躁地说:“你坐这辆车回去吧,我另外打电话叫车。”
他正要拉开车门下去,任苒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回过头,她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却不肯放手:“我真的很担心你。”
她湿漉漉的面孔上一双略带琥珀色的眼睛中雾气氤氲,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急迫,他的怒意一下消散了。
这时司机不耐烦地开了口:“两位,到底走不走?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祁家骢低头看看她的手,衣服上的水顺着胳膊流下来,手指冰凉,他伸手抱住她,将她搂在自己怀中:“去帝景。把空调开小一点儿,谢谢。”
狂风将道路两边的树木刮得东倒西歪,滂沱大雨中,出租车如同孤舟行进在路上,任苒缩在祁家骢怀中,向前看去,只见雨刷急速来回摆动,前挡玻璃上依旧一片雨水,视线茫然,她的心底也是茫然一片。
帝景是位于Z市中心广场附近的一个五星级酒店。车子在越来越大的暴雨中很快驶到了目的地,祁家骢付了车费,带着任苒进去。豪华的大堂内出人意料地喧闹,一大群带着行李的外籍旅客正滞留在那里,用英语交谈着,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坏天气打乱了行程。
祁家骢带她穿过这帮旅客,上了电梯,到了20楼的房间,他开门之后,马上从衣橱中拿了一件白衬衫丢给她:“去浴室把衣服换了。”
任苒已经被酒店里充足的冷气冻得瑟瑟发抖了,连忙把自己关进衞生间,脱掉湿透的上衣,拿浴巾擦干身体,换上那件衬衫,他比她高大太多,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直拖到了大腿下面。
她挽起衣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有些陌生的影像,满心都是迷惑。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天晚上,她头次这样自问。
她当然没有答案给自己。
任苒光着脚走出去,只见祁家骢正端着酒杯立在窗前,整幅窗帘全拉开了,窗外狂风裹着雨水如注地倾泄着,看出去只见世界仿佛全沉浸在这一场豪雨之中。她走过去,看着在雨中变得模糊的灯光。
“是打电话叫人来接你,还是我让前台安排出租车?”祁家骢举起酒杯,慢慢晃动裏面深琥珀色的酒液,懒洋洋地问她。
“你过来几天了?”她以问代答。
“三天。”
“那我前天在前面购物广场看到的真是你,对吗?”
祁家骢显然已经平静了下来,如同平常一样看不出情绪起伏,将杯中酒一口喝干,拿起身边的威士忌酒瓶,再倒了半杯,“我以为恨嫁的女人才会站在戒指橱窗前不走,没想到小女孩也有这爱好。”
“你为什么不叫我?”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质问,可是马上又气馁,声音低了下来,“哪怕打个电话给我也好。”
“你不觉得那样对你来说更好吗?”
“又来了,为什么你的想法会这么复杂。”
祁家骢仍然以那种一饮而尽没有停顿的方式喝干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回过头看着她,淡淡一笑:“任苒,今天你看到的场面足够难堪了,还不够打破你所有玫瑰色的幻想吗?”
任苒一下抬起了头,“我不是今天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请不要把我的感情看得这么肤浅。”
祁家骢似乎给逗乐了,牵动一下嘴角,到底没有笑出来,带着一点恶意的调侃问道:“那么你对祁家骏的感情算什么?照你所说,你们是纯洁的兄妹情,不过祁太太连这种场合都要带上你,似乎已经视你为儿媳了。”
“别误会,我只是碰巧……。”
祁家骢不理会她的辩驳,“好吧,不管那份感情的性质是什么。如果真的如她所言,因为我而可能危及祁家骏的身家财产,你会更担心谁?”
任苒哑然,她心裏满是对他的担忧,没来得及想到这一点。
“你看,这还不算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放到你面前,你就已经开始左右为难了。”祁家骢笑出了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正对着自己,“小姐,你的感情并不肤浅,可是你显然把自己对一个陌生男人的性幻想给神圣化了,现在就醒悟还来得及。”
这个冷酷的断言刺痛了她,她的脸腾地涨得通红,狠狠摆头挣脱他的手:“我只是为你担心,如果你觉得我这么可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谢谢你的担心。你生活太过平静,未免觉得乏味,希望体验深刻复杂的感情刺|激,我完全能理解,也不怀疑这种叶公好龙似的向往是真诚的。可是,我必须再次提醒你,请别在我身上浪费你的同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