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这样的一个喧闹繁华、人口流动量大得惊人的城市隐居下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祁家骢事先已经按老李开的书单,从香港买了上十本经济学、证券市尝资金运营方面的着作,他给自己的安排是不再做短线操作,收缩工作室的人员规模,只留下他信任的几个人,遥控手头剩下的几个帐户做中长线行情。
平时他分析资金帐户,照常关注所有资金市场的起伏波动,空闲时间待在公寓里潜心看书,闷了便去健身房健身。
他自成年以来,没有过如此闲散幽居的日子。然而他清楚知道,这种闲散浮于表面,底下仍然是暗流汹涌,一着不慎,他就会被卷进去。
他的消失,如他预料的一样,虽然没有喻良洪的出逃反响强烈,但在圈子内也激起了不小的反应,不少人私下议论猜测着,更有人在悄悄寻找他的下落。
他能做的,只是静待事态发展。
他只与留在北京的阿邦保持着联系,阿邦每天传来的讯息并不乐观。
“那笔资金的帐号仍然封着,相关帐目都封存了,证监会的调查还在继续,有一家证券报不点名报道了喻洪良的出逃。”
“听说内参有深度分析,不过我还没看到。”
“深圳的朱总一直在找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骂骂咧咧,火气似乎很大。”
“沈阳的薛先生到公司来过几次了。”
“秦总那边的帐户已经处理好了,他留言让我谢谢你。”
“我和小刘他们都被叫到公安局做了笔录,我说只负责开车,什么也不知道,还反问他们,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找谁要工资,我能不能卖了办公设备抵工资。”
“祁总,你母亲到北京来了,现在坐在办公室不肯走,一定要我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任苒的女孩子的下落。”这天的这个消息让正在喝酒的祁家骢大吃了一惊,他放下酒杯:“她还说了些什么?”
“你母亲说这个女孩子一个月前离家出走了,她父亲是祁总的朋友,查到她的手机通话纪录,离家当天她漫游到过深圳,还跟你的那个手机号码通过话。你母亲让我一定要跟你联络上,务必给她回话。”
“知道了。”祁家骢放下手机,站在阳台上远眺珠江,一时竟然有些方寸大乱。
他已经在广州住了快一个月,也曾在某天打任苒的手机,却发现她手机关着,他有些惆怅地想,开学了,这女孩子大概是在上课,不知道她还会想到他吗?蛰伏于此,哪怕他仍然关注期市、股市走势,每天做着行情分析的功课,但毕竟清闲了许多,没有那份高度的紧张专注占据心神,他想到她的时候实在不算少,而且不止一次心神起了轻微的荡漾。
跟意料之外的醉酒一样,他并不喜欢这种接近于失去自我控制的状态,于是再没打电话过去。偶尔想到她时,喝上一杯酒,便过去了。
没想到任苒竟然失踪了。
他迅速回想一下自己离开深圳做的整个安排,自信并没在事前流露任何消失的征兆,朱总或者其他人不至于会提前起疑心监视他的行踪,以至于危及任苒的安全。
他本来不想用新号码跟母亲联系,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马上拨通了母亲的电话:“任苒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陈珍珍急切地反问:“阿骢,你跟祁家骏的女朋友是什么关系?”他不耐烦地说:“妈妈,我跟祁家骏没任何关系,我跟谁有关系都不关他的事。任苒失踪多久了?”陈珍珍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先回答他:“她在你走的那天就失踪了。”
“她没跟她家里人打招呼吗?”
“没有,她只留了张纸条。”
“这算离家出走吧。纸条上提到我了吗?”
“没有,好象只说她心情不好,要离开一段时间。祁家骏晚上回家才发现,打她的手机也关机了。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她父亲当天就从北京赶了回来。警方说离家出走不算失踪,不能立案。到了第三天,这女孩子打电话给阿骏,可是只讲了几句话,突然就断了,以后那个手机再没打通过。他们想办法查了通话纪录,发现她在深圳,而且跟你通过话。祁家骏也知道那是你的号码,马上和他妈妈找到我这裏,大闹了一场,还扬言要报警。”
“然后呢?”
“那女孩子就是不肯露面,也不肯回家,手机再没开机,隔上十天,她就用深圳的公用电话给祁家骏打一个电话,只说她很好,不必找她,然后马上挂掉。”
“他们没去深圳找她吗?”
“当然去深圳找了,还登了报,不过那些电话号码不在一个地方,没有一点线索。警察倒是没来找我,可祁太太三天两头来我这裏,硬说肯定是你拐带了她儿子的女朋友,非要我交人出来。我快给她逼疯了,阿骢,你爸爸也快急死了,又完全联络不上你,我只能到北京来找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不是。”陈珍珍松了口气,可是转念一想,更愁肠百结了,絮絮叨叨地说:“怎么办啊阿骢?那女孩子的父亲是汉明的好朋友,之前又是住他家,他有责任的,现在又跟你扯上了关系,你本来就有麻烦,现在……”
“好了好了,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这就回Z市去,别再给我打电话,也别把这个电话号码告诉任何人。”他一向不喊祁汉明父亲,这个任何人自然包括祁汉明在内。陈珍珍也无法可想,只得答应。
这个任性的女孩子,到底要干什么?祁家骢打任苒的号码,果然是关机的。他回客厅,给自己倒了大半杯酒,喝了一大口,烦躁地思索着。
她是在深圳等他——甚至到了不惜与家里断绝联系,放弃学业的程度吗?如果她是下了这样的决心跑去深圳,那么至少他那天离开时,她会挽留他,纠缠他,提出跟他一起走。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离开,表现得平静而通情达理。
而且她看上去既不任性,也不一厢情愿。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他是可以一眼看穿她所有心思的。现在,他思前想后,觉得实在没法弄清这女孩子的想法了。
她既然隔一段时间会打电话回去报平安,那就是没危险,应该不必担心,等她玩够了,或者钱花光了,自然会回去。
这个推理完全合乎逻辑,但并没能让他安下心来。
从头天晚上独自乘飞机过来,扑入他怀中主动索求,到第二天安静看着他离开,任苒的表现确实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没有疑问。
真的放任她独自待在那个城市不管吗?他发现,他下不了这个狠心。
如果任苒会跟祁家骏打电话,大概也会打他那个一直关机的号码。
他如果开机,也许能跟她联络上,但他清楚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候开机,同时也意味着他没办法再避开那些他想避开的人。
是任由她留在深圳,还是去找到她?这个选择看似简单,他却破开荒地迟疑了。
那样天真的热情,如果不肯待在温室里,注定要狠狠碰上现实的壁,才可能一点点学会理智,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期待她成为一个理智成熟的女人。
喝完那杯酒,他做出了决定,拿起手机,换上了原来的号码开机,同时出门。
祁家骢坐着出租车,正行驶在广州通往深圳的公路上,手机响起,他看看号码,正是他离开深圳那天约着与他见面的朱总打来。要找他的人很多,而这位朱总差不多是他最想回避的那一个。他苦笑一下,按了接听键。
朱总皮笑肉不笑地问:“小祁,好久不见,现在在哪里发财。”
“朱总讲笑了,我现在弄得差不多快失去自由了,还发财,今天刚能和外界联系上,正在来深圳的路上。”朱总将信将疑:“是沈阳那边老薛找上你了吗?”他并不直接作答:“我身不由己,请朱总体谅。”朱总爆了一句粗口:“我叫人去你北京的办公室,就碰上了老薛出来。果然这件事跟他有关系。你现在在哪里?”祁家骢明知他必然监听着这个手机号码,这么一问不过是故作姿态,还是看看高速公路上的标志,告诉了他方位。
“你到了深圳就好,老薛的手伸不了这么远的。我已经安排人马上过来接你,谅他也不敢跟我直接翻脸。”
一个小时后,祁家骢坐到了朱总在深圳装修豪华的办公室。
朱总名叫朱训良,属于最早一批来深圳,并成功淘金的商人。他大概40来岁,生意做得大,手眼通天倒还是其次,行事颇为高调,平时将排场弄得很大,还雇了两个漂亮的女保镖兼任秘书,据说都曾在全国散打比赛中拿过名次。那两名高挑的女郎一身黑衣劲装跟着他进进出出,十分引人注目。
“小祁,你想好了没有?”他闲闲地问。
祁家骢一笑:“我这一个月几乎与世隔绝,相信朱总对事态的发展比我清楚,应该知道我并没有跟其他人达成协议。”
“要不是知道这一点,你还能好好坐这裏跟我讲话吗?”朱训良阴恻恻地一笑:“小祁,你是聪明人,这件事情,你要想的无非就是跟谁合作才对你最有利。你做一趟比较再回来,想必也明白,我给你的条件,别人未见得拿得出来。”
话犹未了,祁家骢手机响起,他拿起来接听:“薛先生,你好。”隔了一会儿,他笑了,“薛先生,我现在正坐在朱总办公室,不好意思,短时间内我不会回北京,不用去我办公室找我了。”
待他放下手机,朱训良得意地大笑:“怎么样,你说你在我这儿,老薛就不吭声了吧,我就知道,他不敢公然来坏我的事。”
祁家骢干干地一笑,并不说什么。
朱训良安排祁家骢住下,派保镖之一锺蕾充当他的司机接送他,开始与他商谈合作的细节。
祁家骢清楚对方的目的,朱训良之所以大费周章,无非是利用他所掌握的上层资源,将冻结的资金项目通过一系列繁杂的运作据为己有,而关键就要祁家骢与他配合。
与朱训良合作,意味着从此以后会被他控制,也许经济方面不会有损失,甚至得到的好处比单纯资金拆借、理财要多,但他将再无在私募基金市场上自行运作的可能。
只是从他现身开始,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品着朱训良提供的法国红酒,意态悠闲,与他细细商量着转移这一大笔资金需要打通的关节、步骤。
朱训良十分满意他表现出的诚意与合作态度。
祁家骢的手机从开机后就开始不断响起,然而全是生意上的往来。不管谁问到他这一个月的去向,他都语焉不详应付过去。
一直到第三天,他正跟朱训良以及一干生意人吃饭,手机响起,是本地一个号码打过来的,他接听,那边正是任苒。
听到他“喂”了一声,任苒反而吃了一惊,她只是隔几天不作什么指望地例行拨这个号码,根本没想到他会开机,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祁家骢厉声问:“你现在在哪里?”
任苒显然被他的语气吓到了,嗫嚅一下:“我……在深圳。”
“告诉我具体地址,我马上过来。”任苒小声报了地址,他记下来,补上一句,“你给我老实待在那里,不许走开。”
祁家骢放下电话,抱歉地对朱训良说:“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因为我突然没和她联络,跟我赌气了,好长时间没理我,我得去把她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