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任苒失眠了。墨尔本的八月,正当残冬,但这裏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严冬,气温最低也在八九度的样子。她的房间在房子的二楼,开窗就对着屋后一片草坪,后面是一片桉树林,环境十分幽静。她躺在床上看出去,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天空,清冷的月光照得床前如同洒上了冷冷白霜一般。
然而此刻,她没有心情欣赏良辰美景,她的心底突然充满了烦乱。
所有人都认为,她在异国适应得很好,读书、打工,闲暇时出游,生活井井有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刻意将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因为不做功课、不打工、不看书时,总会觉得孤独而茫然。
她与父亲保持着有限的联系,没法再亲近起来;她从小到大的朋友,现在是她同学的男友,她需要煞费苦心与他保持合理距离。
她眼看着她颓唐,却无能为力。
在学校里和打工的地方,都有男生追求她,她甚至试着与其中一个男声一起出去看电影,可是那次约会十分失败,两个人在道“再见”时,都觉得松了口气。
她始终无法忘记祁家骢。曾经与那样成熟的男人相处后,看别的男生,她再没法轻易有动心的感觉。
情到深处,所谓潇洒地放手,只是一个设想而已。哪怕远在另一个半球,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底还是掠过一阵悸动。
他们已经分开一年多时间了。
在最初近乎疯狂的思念过后,她开始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亲眼看着祈家骏与莫敏仪分分合合,争争吵吵,看着其他同学谈校园恋爱,享受轻松的甜蜜。她意识到,她经历的爱情和同龄人全不一样。
他有想到过她的时候吗?
她对他的感情算是爱情吗?或者真的如祁家骢所说,是她青春期的迷恋?
他们还会再次见面吗?再次见面意味着重新开始,还是对彼此再也没有感觉的尴尬相对?
所有的问题,她都没办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任苒到底没能按自己的想法搬到学校宿舍去住。
祁家骏结束了预科学习,也升入了某大学;而莫敏仪基础较差,在国内就读的大学又不被澳洲这边承认学分,不得不再读一年预科。她到底爱面子,哭了一场,索性去读TAFE(职业技术类教育课程),准备拿个文凭给家里有个交代了事。
任苒并不想找父亲多要钱,假期里她申请了全职工作,谢绝了跟祁家骏、莫敏仪一块儿回国的邀请。隔了半个月,他们探亲回来,莫敏仪突然敲开了她的房门,吞吞吐吐地说,她觉得自己有可能怀孕了。
任苒一脸迷惑地看着她,“什么叫有可能?你们……没有采取措施吗?有没有验孕?”
莫敏仪一概摇头。
“经期推迟了多少天?”
“不记得了,最近我觉得我长胖了,正减肥,我以前减肥出现过停经,这次经期不规则了也没在意。”莫敏仪六神无主地说:“回Z市的第一天我就想吐,当时只以为是吃得太多了。可是这几天早上我想吐的感觉更厉害了。”
任苒疑惑地上下打量她,感觉她的确比以前丰|满了一些,尤其是胸部,让她羡慕到绝望,“你在国内就应该跟阿骏说,然后去医院检查一下。何必这样疑神疑鬼吓自己?”
“我还没跟他说,他一直嘱咐我吃药的,我有几天忘了。告诉他,他肯定会骂我,我哪敢在z市检查这个,要给熟人看到,我家里人不得打死我。我想再等等看,也许是一场虚惊。”
任苒几乎要吐血了,“现在就去跟阿骏说,让他陪你去医院。拖久了是什么概念你不知道吗?”
“还是你陪我去医院吧,任苒。你英文比我好。”莫敏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本来想一个人去的,又是在害怕。”
任苒只得答应下米。
检查的结果让两人同时大吃一惊,验尿便已经确定是阳性,莫敏仪吓得顿时哭了起来,怎么也说不清末次月经的日期,再经B超检查,医生断定,她已经怀孕近15周了。
看着床前方监视屏上显示的胎儿B超图片,两个女孩子都傻了眼。
莫敏仪呆呆盯着屏幕,突然一下坐了起来,“这不可能,我至少一个月前来过月经,只是当时量很少就停了,我以为是减肥引起的。”
医生耐心地说:“有少部分女性怀孕时也会有不规则出血,有时是流产前兆,有时是宫外孕,有时说不清原因。B超检测出的胎儿发育时间应该是准确的。”
莫敏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怎么办?任苒,怎么办?”
医生疑惑地看着她,再看看任苒说:“你朋友有什么问题?”
任苒只得用英文解释:“她最近情绪不太稳定。我跟她谈谈再说。”
她搀了莫敏仪出来,马上打祁家骏的电话。让他立刻到医院来。
祁家骏很快赶了过来,莫敏仪一直呆呆坐着,看到他,顿时泣不成声,只好由任苒来告诉他原委。
任苒局促地看着地面,一口气讲完,他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不是叫你吃避孕药吗?”
任苒生气地说:“阿骏,避孕也有可能失败的,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她突然意识到她的义愤有些多余,努力缓和语气,“你们商量一下吧,我先走了。”
然而莫敏仪拉住了她,她掌心沁着冷汗,眼睛却看着祈家骏,“阿骏,你说我们怎么办?”
祁家骏繃着脸说:“我们都在读书,敏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办。我们跟医生谈谈吧。”
这显然不是莫敏仪想听到的回答,她抹掉眼泪,神情黯淡地跟他一起坐到医生面前。
医生听到他们决定流产,并没有什么诧异之情,只正色告诉他们:“澳大利亚法律并不禁止堕胎,各州法律不尽相同。目前墨尔本所在的维多利亚州的规定是可以为20周以内的胎儿做流产手术。请注意,是手术流产,在欧洲境内,药物流产是违法的。而且这位小姐怀孕已经超过14周,也不适合药流。如果确实决定不想保留孩子,我会给你开介绍信,去妇科门诊做检查,然后动手术。”
“谢谢你,我们考虑一下再说。”
任苒不愿意再就这件事發表意见,三个人回家后,她马上说晚安,逃跑一般回了自己房间。
可是到了晚饭时间,她下去煮饭,却看到祁家骏独自一人出门,开了他的宝马走了。她想来想去,还是去敲莫敏仪的门,莫敏仪躺在床上发呆,脸上有泪痕,身边是一堆纸巾。
“我做了煲仔饭,下来一起吃一点吧。”
任苒用电饭锅做煲仔饭已经做得十分拿手,莫敏仪无精打采地跟她下楼。任苒把煲仔饭盛给她,她只吃了几口,眼泪便开始往饭里落去。
“饭没这么难吃吧。”任苒试图把气氛弄轻松一点儿。
“我害怕去做流产手术,任苒。”
“我刚才上网查了一下,这裏的流产手术是全麻,你应该感觉不到痛苦的,还是让阿骏陪你去吧。”
“他说明天就去。我刚一说我害怕,他就不耐烦了。”
“难道……”任苒狠一下心,问她:“你想留下孩子吗?再拖下去,手术对身体伤害更大。”
话一出口,她们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莫敏仪只比任任苒大一岁,今年刚满21岁,身材火辣,已经发育成熟,却比任苒更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她猛然摇头:“不要,我怎么跟我父母、哥哥交代?我哥哥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任苒一边耐心安慰她,一边又打电话严词正色叫祁家骏回来,她才算勉强止住哭泣,把饭吃了。
第二天,莫敏仪不顾祁家骏的反对,坚持要求任苒也陪着一起去,任苒无可奈何,只得向打工的日本寿司店老板请假,上了祁家骏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