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个居民区内,那是一个老式的六层居民楼内位于顶楼的一居室,任苒发现正如祁家骏所说,除了需要爬楼、房型不算理想外,屋内设施和楼层都还不错,租金当然不低,但也能承受。她不愿意再住酒店,也不想让祁家骏操心,马上答应签约租了下来。
祁家骏陪她去酒店退房,路上她接到张志铭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出差回来,想约她吃饭,她谢绝了。
“今天很累了,算了。”
“那明天吧,正好周末,我直接到你公司去接你。”
“不,我最近都会很忙,没有时间。”
她冷漠的语气终于让张志铭觉察出了不对,“出什么事了,Reenee?”
“没事,志铭,谢谢你这一向对我的指点关心,我想……我们做普通朋友比较合适。”
她没有疾言厉色质问他行为的打算。在心寒之余,她甚至根本不觉得愤怒。冷静一想,两人相处下来,并没有到相互许诺的地步,有限的拥抱发生在一个有眩惑气氛的特殊情境之下,充其量只比普通朋友略为亲密一点,现在郑重其事讲做回普通朋友,都显得有些可笑和多余。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她苦笑一声说:“你认为有什么事会经由别人说给我听,然后影响我对你的判断?”
这个反诘让张志铭一时哑然,停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Reenee,其实那天在你公寓,我就已经猜到了这结果。”
任苒没有被惹怒,只疲惫地说:“我不喜欢猜测,可是我不介意别人去发挥想象力。”
“我希望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就算有什么事会让你不谅解,也请相信这一点。”
“我没资格去谅解谁,都不重要了,就这样吧,再见。”
祁家骏皱眉看着她,“小苒,你跟你男朋友怎么了?”
“我们结束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开始。”她淡淡地说,“别再问我了,阿骏。”
祁家骏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这样握着她的手。最长久的一次,是在她妈妈去世的那个晚上,其他人都在忙碌后事,她独自在家,蜷缩在床上,哭得早已经没了眼泪,只会止不住地吸气抽噎。祁家骏找了过来,整晚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为她擦去眼泪。
当她从噩梦中惊醒坐起时,他将她按回床上,粗声粗气地说:“笨蛋,只是一个梦。”
从殡仪馆内捧遗像,一直到去陵园安葬,他全程陪在她身边,始终这样握着她的手。
他明明也含着泪水,却不肯让她看见他的眼泪,也没有说什么温柔安慰的话语,只是默默陪她走过了丧母之初最深切的悲伤。
过去了八年时间,她已经快24岁了,她现在并不悲伤,只是充满了疲惫,心灰意冷。
然而,她还是只能从这双手中找到一点安慰。
将所有东西搬上六楼后,祁家骏坐到沙发上,明显累得不想动弹了。任苒让他稍微休息一下,她下楼去买了一点面条、鸡蛋上来,准备做简单的晚餐,上来一看,祁家骏已经躺在小小的沙发上睡着了。
满室简陋零乱,他长长的腿拖到地板上,明显是一处别扭的姿势,却仍然睡得一动不动,任苒怔怔地看着他略显清瘦的面孔,有说不出的难受,正想找张椅子,将他的腿搁起来,手机突然响了。
她不想惊醒他,走到厨房接听,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的,“请问是任苒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莫云涛,莫敏仪的哥哥。”
任苒好不惊讶,“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莫云涛客气却十分直接地问:“请问祁家骏现在是不是在你那边?他没接我电话。”
“他睡着了,可能没听到,我这就去叫醒他。”
莫云涛冷笑一声说:“现在睡早了一点吧,不必叫醒他,我跟你谈也是一样。”
任苒又急又怒,“别误会,阿骏是过来帮我找房子,太累了,正靠在沙发上打盹。”
“他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只为给你找房子,别人想不误会都很难了。”
任苒无话可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小宝今天生病发烧,我妹妹正在医院看护她婆婆走不开,我父母已经年迈,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六神无主之下,叫我请假送孩子去医院,请问那位情圣是不是应该尽快回来履行当儿子和父亲的责任?”
在被陈华讽刺以后,她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并不争辩,只说:“我这就让他回Z市。”
她的态度让莫云涛语气和缓了一些:“我跟敏仪认真谈过,她很难过,可是从头到尾没说你什么坏话。她一向善良,还有一些天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愿意保护她的婚姻,尽做媳妇的义务照顾婆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有责任保护她。既然他们还是夫妻,希望大家都能自重,也省得我再为这种事打电话过来。”
任苒走到沙发边蹲下,看着祁家骏的面孔,也许因为睡姿不舒服,他英俊的眉目有一些扭曲,牙也似乎咬得紧紧的。她轻轻摇一下他,他马上惊醒了,揉一下眼睛,笑了。
“居然一下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带着小宝在Z大校园里疯跑捉迷藏,跟我们小时候一样,真奇怪,梦里的情境太逼真了。”
“小宝生病了,你赶紧回去照顾他,不要把家里的担子放在敏仪一个人身上。”
“他只是有些感冒,我昨天去看过他,没有大碍。你是怎么知道的?”
任苒并不回答,拿手机查询到Z市的航班,然后看时间,“我先给你煮点面条吃。10:45和11:50各有一班飞机,应该都能赶得上。”
她刚一动,祁家骏一把拉住了她,拿过她的手机,翻一下通话记录,顿时了然,沉声问道:“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吗?”
“没有,他很有教养,说话很客气。”任苒摇摇头,轻声说:“是我自觉有愧。”
“对不起,小苒。”
“怎么轮到你跟我讲对不起了,真好笑。”任苒勉强一笑,“要让我一个人搬家,可能我得累残,看来以后还是少买一点身外物比较好。”
“等公司情况稍微稳定以后,我会把钱还给你,你最好在北京买一套房子定居下来,别再这么搬来搬去了。”
“这个不急。其实我也没有定居这裏的打算,我想的是以后……”她顿住,突然意识到,以后回Z市定居也显得很遥远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点儿凄凉。
祁家骏避开她的目光,对着天花板黯然一笑,“我现在活得一地鸡毛,公司不知道哪天才能摆脱困境,莫家倒是催我跟敏仪离婚,但他们提出的离婚条件,我根本拿不出来,还带累你白白受辱。”
“阿骏,我没觉得受辱。”她跪坐到地板上,将头靠在他肩头,“别人说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过不了的,只是我自己这一关。如果我觉得有愧,我怎么能坦然接受你的关心,让你更加进退两难。”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地靠着他了,他有些吃惊,跟过去习惯的那样,伸手揉一下她的头发,“其实我很清楚,你现在没什么可让我担心的,你把自己的事情全都处理得很好,我这么过来,只是出于私心,很想见见你。”
“别这么说,阿骏,我知道,只有你一直关心我……”她声音哽住,说不下去了。
“可是你长大了,小苒,你的天地越来越广阔,我再没办法把你留在我的生活里,总有一天,我会再也找不到你。”
“那也没有关系的。你已经是我最亲的人,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不重要。”她抬起头,凝视着他,“我们不要再特意见面了,阿骏。”
她声音轻微,隔得这么近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眼睛深处去,他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好的,小苒。我不会再过来。”他抬起手,仿佛要再去揉一下她的头发,却只是轻轻一抚,“你要照顾好自己。”
送走祁家骏后,任苒开始整理房间,做彻底的大扫除,等到小小的一居室呈现出水洗过般的一尘不染,已经是半夜。
她的手机一响,收到祁家骏的短信:已抵家,小宝没事。
任苒长吁了一口气。
极度疲乏后,在剩下的半个晚上,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她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