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载着任苒从机场返回市区,任苒道谢:“今天很谢谢你,陈总。”
“跟我这么客气,可见如果不是因为祁家的事,大概不会接受我帮忙吧。”
她笑了,满是自嘲,“我哪有那份硬气。”
陈华瞥她一眼,“你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工作很累吗?”
“是有些累,”任苒知道自己最近状态不佳,“我正打算休年假。”
“准备去哪儿度假?”
“哪儿都不去,已经在驾校报了名,准备去考驾照。”
“让阿邦教你好了,他的驾驶经验比任何驾校老师都丰富。”
“那倒不必,我在澳洲拿过驾照,也开了大半年的车,主要是学交规,适应北京的路况。”
“你的楼下似乎不方便停车。”
任苒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只淡淡地说:“停路边呗,反正只打算买辆经济型的小车代步,不在乎有没有车位。”
“还是买辆安全系数高的车比较好,国内不比墨尔本那样地广人稀。”
她不语,陈华继续说:“你先去把驾照拿了,我让阿邦再给你陪练一段时间,然后陪你去挑车。”
她略为犹豫,嘴角挑起一个苦笑,到底还是说:“陈总不光帮我找客户,还要帮我找助理跟保姆吗?”
“客户那件事,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给你提供最初的机会。至于说服那些人接受你介绍的理财产品,信任你的专业能力,并把他们的朋友介绍给你,全靠你自己。”
“谢谢你维持我脆弱的自尊心。”沉默良久,她轻声问:“你还能把我的生活安排到什么地步?”
“我很想全部安排妥当,可惜你不肯给我机会。”
“全部安排妥当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要给我买豪华公寓、名车,安排我读书……”她自顾自地笑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介意贺静宜跟你碰面,就是不打算对你有任何隐瞒,把我过去的生活完全向你公开。”
“那倒不必了,我没什么兴趣知道你的生活细节。不过我想象力有限,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待遇,不如你来诱惑一下我。”
“我能拿什么诱惑你呢?物质只对向往物质的人有吸引力,你一直是个傻孩子,最向往的大概还是爱情,不过你已经不信任我能给你爱情了。”
“爱情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感受到的,我们还是不要随便谈的好。不过面对诱惑,我现在哪里还敢自诩清高。毕竟我已经接受了你为我职业提供的种种便利,据说人向现实妥协了第一步之后,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不在话下了。”
“你会吗?我很怀疑。”
“我不知道,我要谢谢你,很早的时候就给我提供了起点很高的体验,毕竟18岁那年我躺在平治后座哭过,可以再也不用向往坐在宝马车里哭了。”
陈华莞尔,“我是个很固执的人,开习惯平治后,不打算换车。而且,从你18岁的时候,我就对你的眼泪没抗拒能力,不想再把你弄哭。”
“信不信由你,我不怎么哭得出来了,到差不多25岁的年纪,还能对着一个男人哭个不停,大概得有几分表演型人格才可以办到。”
“任苒,你有没有想过,你把我逼到了一个可笑的位置。我跟你讲爱情,会被你鄙视、质疑;我如果诱惑你,我就再也没可能得到你的爱情。”
“可是我是真的不懂,你回过头来要我的爱情干什么?那是两年前你随手就让阿邦了结掉的啊。”任苒一脸迷惑,“难道别后重逢,你多少发现了我有可取之处吗——这一点我真不敢想,以前我那么爱你尚且没怎么打动过你。”
“你觉得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吗?”
“我倒是很愿意安慰一下自己,我少女时期的痴恋不是一相情愿的事。可是越长大我越明白,你早就警告过我,我跟飞蛾扑火一样,的确一相情愿了。好在承认这一点、接受现实并不困难。”
“你后悔那样爱过我吗?”
“我们在做访问吗?你问得这么详细干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似乎一直觉得完全看透了我,对我所有的行为都有现成的解释,没有一点好奇心。”
陈华看着前方,简短地说:“我以前是个自大狂。”
任苒不禁失笑,“那你现在仍然是,自大的男人会永远自大下去,我想象不出,你不自大了会是什么样。”
陈华也笑了,“好吧,我想我在你眼里早就定了型,也难怪,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是成年人,可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我错过了你从孩子到成年的时光,当然有好奇。”
“这好奇来得真奇怪,不过满足你好了。我不后悔。我爱过你,不过那种不计后果不计回报的爱,很难持续。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放纵自己享受了一段循规蹈矩长大的女孩子很可能体验不到的感受——我享受到了爱情本身,不讲道理、不怕受伤地去爱一个人,毫不计较地付出。”车子在一处红灯前停下,她转过头,不带任何负气地看着陈华,坦然说道:“是不是有点像飞蛾扑火?我一点儿也不需要后悔,至少我在不敢扑火的年龄再不用遗憾了。”
陈华蓦地转头看向前方,他的面孔隐在半暗光线之中,看不清表情。
交通信号灯转绿,车子重新启动,过了良久,他开了口:“你对我完全没好奇了,任苒。上次你坐在我车里,还是七年前,一路上,你不停问我问题。”
任苒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她坐到他车上,漫游在H市过江的车流之中,她问了那么多幼稚的问题,试图通过一问一答更多地了解这个男人,然而她怎么可能再回到过去。她倦怠地靠到椅背上,“只有小孩子才会对陌生人好奇心旺盛,你也知道,我不是小孩了。”
“我来跟你坦白吧。以前你问过我第一个女朋友什么样……”
任苒连连摇头,打断他:“我没打算跟你交换隐私,你可别指望我也相应跟你报告我的生活。”
“我们其实可以这样来看问题,这算是很好的循环报应,现在你对我再没好奇,我对你有;你对我没了感情,我一样对你有。任苒,我们重新开始,你试着享受一下我的付出好吗?相信我,别的女人听不到我讲这句话。”
任苒有一会儿处于惊讶失神状态,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仍然摇头,干巴巴地说:“我必须说我很荣幸吗?可是以前梦寐以求的,现在唾手可得,却并不诱人了,我只有一点惆怅,真不好意思。”
“没必要拒绝得这么快。”车子停到她住的公寓楼下,陈华按亮车内的灯,“你可以考虑以后再答覆我,多久都没关系。”
“没什么可考虑的,我没兴趣去玩这种恋爱游戏。”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爱你。”
她勾起嘴角,笑了,“你谁都不爱,只爱自己,陈总,谁让你觉得有趣了、愉悦了,你就能让谁待在你身边。”
他诧异地扬眉,“现在我能断定的确有人跟你嚼舌了。不过嚼舌的人没告诉你吗?我这几年只有一个女朋友,而且年初就分手了。”
她不愿意再谈论这个话题,“与我无关。就这样吧,晚安。谢谢你,再见。”
任苒下车,大步走进自己租住的公寓,到了门口,她止步回头一看,陈华的车还停在原处。
北京的秋天来得十分迅猛,几乎是一阵秋雨之后,气温陡然下降,满街树木的叶子一齐变得枯黄,再一阵秋风刮起,裹起金黄的落叶,在他们之间盘旋飞舞不止,仿佛一个季节正式在她眼前上演更替。
然而,人的感情怎么可能如同四季一般轮回?
她转身上楼,的确再没有好奇了,根本不打算追问:你怎么会改掉名字、彻底切断与祁家的最后一点象征性的联系?这几年你经历过什么事?是什么促使你那样干脆利落地切断跟我的联系?又是什么让你回头站到我面前?
她没有勇气探究的事情太多,不只是跟他有关系的这个部分。
如果她把关于母亲的回忆小心收藏于心底,那么,她经历过的爱情也是如此。
有些问题,她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有些问题,她再没有了知道答案的欲望。
这就如同时间在你面前关上一扇门以后,你知道那是一个结束,没必要回过头来重新打开它,徒劳寻求一个新的开始。
任苒利用休假考取了驾照,事先在网上做足功课,选好车型,然后拿出手头上差不多所有积蓄,独自去买了一辆不足十万的小排量两厢车。
她第一次独自在国内开车上路,面对复杂的交通指示标志和密集得没什么间隔的满街车流,多少有些战战兢兢,开了半个小时后,终于放松下来。
转眼到了冬天,这个周末,任苒头一次开车出城。
北京的城市半径一直在扩大,真正的郊外一直在延伸,从拥挤的市区出来,沿着国道肆意平治,到了空旷的地方,她将车停在路边,下了车,眼前是一片临近冬天的田野,远方是同样荒凉的山脉,带着萧瑟气息,没有风景可言,身后不时有大货车呼啸而过,北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刮来,她却浑然不觉。
她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感觉如同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着,买车很大程度是为了排遣这种苦闷感。
一阵疾驰以后,再站在无人的旷野边,她确实有了一点释放的感觉。
祁家骏打来电话,告诉她,吕唯微对他们提出了至关重要的指导意见,同时还联络省商务厅,通过行业协会组织省内企业应诉,目前情况算得上乐观。
她为祁家骏感到高兴,“阿骏,这样很好啊。”
“是啊,要谢谢你,对了,还有……陈华。吕博士说跟他认识多年,所以愿意全力帮忙。”
任苒苦笑一下,“阿骏,我们要的是结果,你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祁家骏也笑了,当然笑得没什么愉快的意思,“恐怕不止这一件事我没法不去想原因了。陈华昨天叫助手过来,声称愿意再提供一笔流动资金借款,但条件是我们说服其他债权人,把祁氏的债务集中转让给他。”
任苒不禁瞠目:“他要干什么?”
“不清楚,一般人这么干,就是意图收购,可是他的助手说,目前陈总没有收购的意思,也不想插手公司具体经营。他收购债务,成为公司唯一债权人后,我们一切照旧。”停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小苒,目前除了他,你就是祁氏最大的个人债权人,我不能不想到,他这个举动是为你而来。”
考虑到陈华与祁家以及她微妙难言的关系,任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祁家骏叹口气,“看父亲的意思,很可能接受他的提议。姐姐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认为从大局出发,没必要反对。至于我,说实在的,很矛盾,我希望早一点把钱还给你,不过牵扯到他,我又实在不好做出判断这样做对你好不好。请坦白告诉我,小苒,你还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