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登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那种深入灵魂的痛楚通过摄像机镜头传递到了他的指尖,冷颤一个接着一个,他不由觉得下体吹过一阵凉风——即使他清楚地知道,所有一切都只是表演,仅仅只是表演而已,这根本就是假的,但……他还是惊吓得不知所措。
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那苦涩的血腥味让海登清醒了过来,他还有拍摄任务,如果就此拍砸了,兰斯肯定会掐死他。事实上,根本不需要等兰斯动手,他自己就会内疚致死。
海登以杰夫的脑袋为起点,朝着斜后方慢慢往后退,镜头里隐约可以看到海莉那双正在忙碌的手,深蓝色的手术手套已经被鲜血染红,但看不清楚,只有一团模糊的光晕,大片大片的颜色在涌动着,却越发让胃部开始翻滚起来。
“如果真留一颗,你走路会东倒西歪的,这都是为了你好。”海莉的声音在镜头之外传了过来,似乎有些气喘,可以听得出来她的疲惫,但依旧保持了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下午茶应该选红茶还是咖啡的闲聊话题一般,骨子里的寒冷开始往外渗透,“好,你的全新人生就要开始了,只要再……呃……剪断……”忽然,镜头里就一片安静,所有声响都消失了,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海莉长长吐出一口气,释然地松弛了下来,“啊,哇哦……说真的,这手术实在很简单。”
海莉的声音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真不理解为什么要教女童子军学野外求生或者卖饼干之类的技能,这才是最实用的技能……”但海登的镜头却再次开始缓缓拉近,对准了杰夫,聚焦于杰夫,最后变成特写。
可是,杰夫却没有反应。
没有任何反应,表情呆滞,目光空洞,肌肉僵硬,整个人就嘴巴微张地看着天花板,似乎就连呼吸都停止了,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灵魂已经消散,只剩下一具躯壳躺在这裏。
海登几乎以为兰斯忘记了表演,他也不确定这样的静止镜头是否符合要求,但就在这时,海登注意到了变化,微小的、缓慢的、细腻的变化。
一颗泪珠,缓缓地,慢慢地,在眼底聚集,镜头可以清晰捕捉到泪水从水雾凝聚到泪珠的过程,晶莹透亮,炙热滚烫。然后,一颗,接着一颗,那一片浩瀚的湛蓝色就在泪水之中缓缓变得一片蒙胧,可是眼神、眉宇、嘴角、脸颊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可以清晰看到灵魂一点点消散的过程,灰飞烟灭,宛若宇宙形成那一刻的大爆炸。
海登不由就屏住了呼吸,杰夫鼻翼之上的一滴汗水缓缓滑落了下来,但那层薄薄的泪水却始终没有掉落,只是为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让海登想起了古希腊流传下来的尸体处理办法:他们必须用两块铜币盖在死者的眼睛上,这是用于渡过冥河的船资。
在这一刻,海登已经完全被征服,他真的相信杰夫的灵魂已经彻底消失。只是,他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杰夫相信自己已经被阉割,丧失了男人的尊严;还是因为杰夫的所有秘密都已经被揭晓,赤身裸体的接受着道德的审判。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海登都感受到了悲壮、残忍和恐惧,即使杰夫是恋童癖,他也不应该接受如此私刑的折磨,不是吗?
这就是兰斯所希望达到的目的。海登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兰斯大脑里的构思和框架,却被震撼地哑口无言。换成是他,他绝对没有办法将镜头的内层涵义挖掘到如此深刻的程度,所以他是摄影师,而不是导演。不过,此时他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这场戏依旧没有结束。
海登徐徐往后拉着镜头,然后重新后退,慢慢地站直身体,将杰夫和海莉完全收入镜头之中。
海莉那娇小的身板此时也因为过度疲倦而微微弯曲了起来,额头渗透出来的汗水在幽幽灯光之下泛起一层阴郁的光芒,她低低地喘着气,嘴角却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与眼前毫无生机的杰夫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好像……就好像在悼念亡者的死神一般。
“我在丹妮丝姑姑的葬礼上看到了琳妮。”杰夫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响了起来,沙哑、低沉、轻颤,却平静,平静得令人绝望,就像是即将耗完电源的机器人机械音一般,“我告诉她,她妈妈对我做的事。她却不相信。”
海登的镜头反而是离开了杰夫,锁定住了海莉的神情,然后捕捉到了嘴角那抹不屑的笑容,根本没有看向杰夫,而是专注地收拾着最后的“伤口缝补”,“如果丹妮丝现在就在这裏,你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