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还是那一脸落拓像,其实李如松在京师里,徐渭的日子并不算难过,每天的烧鸡老酒是肯定有的,李如松纨绔脾气再厉害,终究也不能和自己老师犯浑,徐渭这一阵子,脸上和身上倒是长了不少肉,明显胖了起来。
两人在张惟功整理坊市的时候开始相识,交情迅速增长,一个是江南出来的灵秀人物,第一等聪明人,一个则是大器早成,北地的好男儿,正值青壮,却是成熟稳重,两人的性格是天差地远,却是鬼使神差般的交结在了一起,若是徐渭三十年前的好友们见他与孙承宗这样的稳重青年走在一路,怕是都要忍不住惊呼出来。
此时徐渭也是一脸的激动,与他平常的油滑形象大为不同。
他看着孙承宗,正色道:“当年戚继光和俞大猷在胡总宪的督帅下剿平倭贼,这样的情形,我实在是见的多了。自那时起,我就瞧不起那些迂腐文官,嘴裏四书五经,什么仁德忠恕,大节大义……这些个瘟生,就该叫他们死在倭贼手中!”
孙承宗知道徐渭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是哪儿来的……先是不曾中举,空有一身鬼才无处施用,乡人都笑话他,自然是一肚皮的火气,另外就是当年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客,胡宗宪虽然是严党,但在剿倭之事上是真的出了大力,而那些清流出身的文官却是对胡宗宪百般攻讦,千种掣肘,包括招抚王直一事,叫胡宗宪言而无信,出了大丑。
而严阁老倒了之后,不少清流也不肯放过胡宗宪,最终在抗倭之事上立了大功的胡总督落了一个没下场,徐渭这样的幕客虽然立功至伟,但国家并没有承认他的一丝功劳,他现在的所有成就,还是他家乡人传颂他的那些所谓的聪明机变的事情……一个老大之人,家乡的人还传扬着他少年事迹,徐文长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他成年的成就而闻名天下,这叫徐渭情何以堪?
种种原因,使得这个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变的渐渐充满了不平之气,还好,去年和张惟功一段相处,踏实做了一些事情,京里不少百姓倒也知道徐先生跟着英少国公做了一些事,传扬开来,对徐渭颇有赞颂,加上李如松的照拂,徐渭的性气还是好了不少,今日这样的情形,已经很少见到了。
“和青藤公比起来,晚生是幸运了。”
和徐渭久在一处,连孙承宗这种性子也学会了开玩笑,随口说笑起来。
“嗯……”徐渭哼了一声,又问道:“你是下定主意要去辽阳了?”
“是啊。”孙承宗笑道:“晚生虽然不是什么大才,好歹也是诸生,亦能骑马,用剑,张帅的幕府之中,应当有用我之处。”
“哼,未必。”
徐渭道:“我看那小子的做事都是随自己的本心,以自己的本心,立下制度,旁人但从他的制度去行便是。他的见识又高妙,所立制度无有不好,所以他的商行,舍人营,都有超过常人的地方。这样的东主,其实对幕客的要求并不算多……你真的打算给他当书启师爷?”
“也未必啊。”
孙承宗呵呵一笑,很实诚的道:“张帅建了侍从室,身边当然不止是书启这一点杂事,我别的不行,备顾问总行吧,不行就料理杂务,亦不是不可以啊。”
他的长处就在于缜密精细,要是真放低身段替惟功料理杂务,倒还真是第一把的好手,天启年间那么残破的关宁,就只剩下几个孤城和一群惊弓之鸟,孙承宗硬是建起了几百个屯堡,夺回几百里地,建了一支样子上还算强大的关宁军……至于后来关宁军成了独立军阀,这和明军的军制有关,也是大势所趋,倒也不能对孙承宗太求全责备了。
至于徐渭的话,更是印证了这厮是一个当时难得的鬼才,若是惟功在此,怕也要惊得跳起来。
只不过冷眼旁观一段日子,徐渭就对惟功行事居然看的这么透彻!
“好了,你这小子心裏有主张,主意拿正了就不听别人的……嗯,你去投他也好,在京里能学什么好?就是看这些瘟生蝇营狗苟,娘们一样的算计,张叔大以前还是个人物,现在看来越来越叫人见的小了。”
在这热闹所在,骂天子几句都罢了,叫人听到辱骂张阁老却着实不是小事,张居正的性子也确实越来越偏激,可能是与他身体有关,这两个月,从地方到中枢又被处置了好几个人,有一个生员上书替当年夺情一案的几个犯官说话,惹怒了张居正,现在已经被充军辽东去了。
至于上书匡时的那位姜大人,此时已经到河南某个郡王府当王府官去了,明年京察落个不称职的考评也是必然之事,准备回家啃老米饭去吧。
这样的行事自是叫人不满,徐渭这样的奇男子要是能看的惯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