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在家换了道袍,穿着软鞋,客人们来的时候他已经早就用了晚饭,很简单的二米粥,配几碟萝卜丝和腌白菜一类的小菜,吃完之后,拿起书稿看了几页,听闻客人来了,放下书本,到二门滴水檐下迎客。
赵南星,顾宪成两人在前,叶向高,方从哲等人在后,众人都穿着便服,远远看到王锡爵的身影,赵南星和顾宪成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走上前去,按小臣见阁部大员的规矩,在阶下跪了下去。
他俩一跪下,叶向高等人当然也是赶紧跪下。
众人刚叩了一个头,王锡爵便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了。”
大家都叩了头了,“不必多礼”是说不必叩三个头,算是省了两个。
杜礼心裏不免腹诽,总兵官也是一品,还有将军印,上柱国,光禄大夫,全部是一等一的勋衔,还是未来的超品国公,就算是一品文臣见国公按制也该叩拜,可总兵官从来不叫人叩拜,不管是营官还是吏员,或是儒生,杜礼亲眼看到惟功曾经在屯堡门前和一群扫地掏粪的说话,还笑眯眯的,虽然不显得特别亲切,但亦不曾有明显的排斥和嫌弃。
这很难得,也是当时触动杜礼,叫他老实消停下来的原因之一。
眼前这位相貌清癯的老者,官不过正二品,毕竟只是尚书,还没有加保、傅,所以到不了一品当朝,只是这威风气派,却是比辽阳的总兵官大人要强得多了。
几个举子和两个青年官员一并起身,王锡爵没有一下子就叫人进来,站在檐下,目光扫视着。
赵南星和顾宪成不必说,青年俊彦,自己也是很熟识的后辈……都是江南一脉,平素往来就很多,特别是出身苏、松、常一带的官员,声气相连,平时往来就很多,现在,在一些有心人的推动下,已经隐然结党,对这件事,王锡爵既不赞同,亦不反对。
同乡之谊,抹杀不得,而结党之事,亦非王锡爵所乐见,当然,最好就是“清楚不了糊涂了”,自己假装不知就是。
倒是提拔奖掖后辈,是当道大佬理所当然之事,无所谓结党,是以有今晚之会。
除了赵、顾二人,最出色的,当然是方从哲和叶向高。
一个敦厚大气,虽然年纪不大,但望之犹如山峦,王锡爵是识人的,一看叶向高,便知道这个后生将来必定是一派领袖人物,暗中便赞了一声。
再看方从哲,轻灵飘逸,眼中的灵秀之气简直掩盖不住,看到这样的一个后生在自己眼前,王锡爵都是感觉到一种压力……眼前这位,未来的功业成就只要伸手,就能到手。
再看杜礼等人,不免就逊色的多。
辽东这几位,胡省三和夏之臣都较为平庸,杜礼有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气质,虽经打磨,隐约可见,王锡爵眼光很毒,知道这是一个容易抗上,但做事也很顶真的性格。
倒是李甲,他有些看不透。
瞧着,象是一个普通举子,但气质之中,总有一点若有若无叫人看不透的东西,似乎是一种很复杂的精神状态……
王锡爵看了一会,一伸手,笑道:“请进,大家不必拘礼,老夫这裏不敢说别的,香茶是有的,也有一些珍本孤本,难得一见,大家一起喝茶聊天,看看书,这是一件乐事,请吧。”
王家的书房很大,原就是世家,现在又做到阁老,内里的陈设虽不奢华,情调却是没的说。
众人进屋,果然是人人奉茶,然后书房里的仆役取出一些宋版的宋人笔记来,大家小心翻阅,小心品读,顺道再说些文章掌故……这一下子更看出高下来了。
叶向高和方从哲几乎无书不读,随便一翻,谈论起来,条条有据,辽东的几个,在这方面几乎没法比,方从哲和叶向高都是世家子,家中藏书多,而且教育得法,不是光读死书,而辽东这几位,能考上秀才就是全家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哪有闲空叫他看闲书?又哪有多少宋人笔记叫他去读?几本孔孟的书加朱子批注搞不好都是借来和抄来的,想要更多的,根本就毫无可能。
“叔时,叶进卿是肯定不会说什么的,我们去攻方中涵。”
赵南星和顾宪成今晚没有说什么话,他们原本就是为了考察叶、方二人而来。叶是军户,但出身是在无锡,顾宪成正经的同乡,方是锦衣衞,可也是正经的浙东后裔,这两人,赵南星和顾宪成都看中了。
“中涵,此科必中,底下有什么打算?”赵南星一脸温和的笑容,对着方从哲微笑道:“如果在一甲或二甲前列,当然是翰林,如果三十名以后,倒不一定,考试之道,学识当然第一,不过有时亦有运气一说,吏部之中,我还能说的上话,未知你中意哪一部?”
新科进士,除了翰林之外,或六部主事,或光禄太仆大理各寺,或是通政司行人,授职之前,多半“观政”,也就是学习政务,分发各部是吏部之权,赵南星居然随方从哲随意挑,也算是真心曲意结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