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这些家伙居然都脱了青衣小帽,换上了崭新的鸳鸯战袄,头顶也是戴着饰着红缨的笠帽……宋钱度看了心中着实不是滋味,松江府距离金山衞不过几十里地,这金山衞原本就是负责海上防御,中期之后衞所制度崩坏,金山衞的官兵怕是十不存一,只剩下几百老弱病残勉强撑个衞所的架子,那里的官兵的鸳鸯战袄说是五年一换,十五年也不知道有没得换,不少都是父传子,子再传子,一领棉袄可能已经穿了一个甲子,缝缝补补,连原本的颜色也看不出来,偶然金山衞奉命做什么事出来时,那个形容就别提了,就象是一群叫花子扛着枪就出来了。
可眼前的这一伙是什么人,全是一些坏到骨子里的流氓恶棍,这伙人居然也打扮成了大明官兵的模样,堂而皇之的站在这宋府门前。
更往里的就是一些穿着京营亲衞服饰的官兵,大约也有近百人,每个税监都带着多则数百,少则几十人的从京里出来,全部是京师各衞或三大营里跟出来的伴当,这裏头有相当多的是指挥或千户一级的武官,都是勋臣或亲臣家里的根脚,能得这种差事,想必也是和自己根脚府邸里说好了怎么分成……就象太监一样,管你怎么胡作非为,只要把大捧的金银带回去就没事,这种派太监到江南搜刮的事,本朝早就开始了,不过大规模带着亲勋武臣的势力出来为恶,这倒还真是头一回,以前就算是锦衣衞奉命外出,也是事毕返京,不比本朝太监势力强大,在全国各处原本就驻有不少太监,一直到嘉靖年间,因为世宗厌恶太监,数十年间将各地镇守和织造太监调回京城大半,直到嘉靖之后,隆庆朝太监势力复炽,一直到冯保到一个顶峰,冯保之处,原本以为太监势力会进入一个低谷期,谁料现在看来竟又是增强了不少了。
这些念头,在宋钱度心裏只是一闪念而过,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和愤怒,在自己家人的簇拥下,缓步向前。
宋瑞等码头上的人也跟了来,小不言的也有百来口子,而且全是做惯了力气活的,一个个膀大圆腰,有不少人手里拿着扁担等物,以防一会谈崩了要打架时好方便动手。
所谓江南是“鬼国”也不是吹的,别的地方,一看到这些做官兵打扮的,还有锦衣衞,旗手衞,府军前衞这上三衞打扮的禁军,加上那些个明显是太监的人物,怕是没有说话腿就软了三分,气也虚了,哪还有什么胆量上去理论,更不要说想着和这些人打架了。江南这裏倒是格外不同,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真有理说理,说不通就敢开打,几次大规模的民变,包括万历二十七年几万人罢市殴打驱赶税监,打死几十个无赖随员,天启年间锦衣衞到苏州拿捕东林党人,苏州市民被东林党撺掇着打死了缇骑,后来五义士从容就义,算是给别人从容当了枪使,宋家这裏当然不同,这些人就是吃着宋家的饭,要是家主有事往后缩,不要说宋家这碗饭吃不成了,就是别家也不会用这样的人,关键时刻掉链子,谁还信的过。
看着这些壮汉跃跃欲试的样子,那些无赖随员也知道厉害,别看他们穿的光鲜,真打起来,那边一半人就能把这边收拾了,他们斗殴经验丰富,一般人不是对手,但得看和谁比,成天背着几百斤麻包在船上跳来跳去的人,那是自己这身子骨惹的起的么?
“霍,这位就是宋家的家主吧,好大威风啊。”
巷子里头,宋府宅门的对面还绑着不少人,都是些面团团商人模样的,这一次税监突至,看来是打了城中不少商人一个措手不及,宋钱度放眼看去,十个有九个都是上海县城里身家过得去的大商人,最不济也是个中等身家,能随时拿出几万两的那种水平,现在一长溜的绑了好几十个,脚下还砸了铁镣铐,看样子是长远路走过来的,衣服被扯烂了不少,脚踝处被磨烂了不少,地上是一摊一摊的血迹,每个人脸上都是痛苦不堪的表情。
说话的是一个坐在暖轿中的太监,三山帽,大红蟒袍,这身份一看就非比寻常,倒三角眉,面白无须,两眼中是明显的不怀好意的光芒。
要不说相由心生,也由不得奸人总是找一些面部表情特别的人来演,眼前这位,活脱脱就是一个后世影世作品里的大奸大恶的太监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