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是密封的,上了火漆和铅块,必须剪断铁丝,拆掉火漆,才能把信取出来。这种双保险,在这个时代基本没人能破。陈燮先拆的是来自南京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一共四封信。分别来自郑妥娘柳如是严晓笙崔新。看看这四封信,陈燮真是怀念手机啊,没手机有电报也行啊。陈燮看信的时候,应娘安静的坐在对面,南京发生的事情她知道一些,但是没有任何的表示。这个时代,在这个问题上,只有大妇才有权利说话。严晓笙的来信内容很正式,汇报的自然是跟钱庄和报社相关的事宜。最近几个月,未见江南名士来稿者。坊间有传闻,士林之间有一种说法。“《明报》将天下事告知天下人,扰乱地方,其意不言自明。”这就是扣帽子的那一套了。搞一个猜测出来,莫须有的罪名。还有传闻说,大明朝“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百姓服从教化便是了,何必要知道天下事?个别情绪激动地文人,尚书南直隶六部,要求他们上奏天子,查办《明报》。这些负面的说法,毫无疑问说明了一个情况,江南士林感觉到了话语权的危机,先搞点流言出来,下一步大概就是准备收拢自己这个《明报》的老板于麾下了吧。相比于坏消息,好消息更多一些。订阅数量增加到了六千份,增长的不算快,也不算慢。在一个就是投稿的数量在激增,从第七期开始,每一期都有五百多份稿子,最近一期增加到了八百多份稿子。信封里还夹着一个信封,这是钱不多的来信,钱庄的发展非常的顺利,苏州扬州两地的商人,已经主动来联系,要求在这两个城市也办一个分号。钱不多问陈燮,这事情该怎么处理。是南京分号直接与之合作,还是与总号直接合作?分号的股东们,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最后太提了一句,钱庄最近的抵押贷款业务,进行的也很顺利,已经成功的贷款业务有五笔,金额三十余万。陈燮看完之后,安静的思索一番,收起了信,放回盒子,再打开一封崔新的信盒子。崔新的信写的很简略,张嘉善亲自回苏北,主持购入盐碱地的事情。苏州工厂的选址定了下来,相关人手具已到位。一个冬天下来,估计就能把厂房建好,然后就是人员的培训等等事情,预计明年冬天,可正式投入生产。信中重点提了一下,张家铁铺的规模不小,月产生铁三万斤,足够新厂所需之用。同样在信封里还夹着一个信封,拿起一看是一笔娟秀的字体,毛笔字写的很正,陈燮肯定是不如人家的。信是叶纤云写来的,“思华先生在上,见字如晤。……”信的内容也很简单,都是工作上的事情,现在她负责的就是人手和土地的问题。一切都很顺利,她的预计比崔新乐观一些,认为最慢明年秋天,就可以开厂织布。最后提一个要求,张家可否进一些美洲货,开辟各地的商业渠道,为将来做准备。这就是扯淡了,张家自身本就有商业渠道,不然丝绸卖给谁?山东苏北直隶,甚至山西,都是张家的传统市场。你当我不知道呢。准备看第三封信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别院的门口站着下人们。陈燮先下车,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扶应娘下车。这就是典型的做给别人看的,应娘自然欢喜不已。这事情不怕不会传出去,只要陈燮的恩宠在身,登州城内她就能横着走。回到后院,陈燮拆开来自京师的信盒子,莫泰来信很正式,口称东翁。这个定位就很明确了,一个落第秀才,在京师混的风生水起,靠的不仅仅是能力,还有舍得花银子的东翁。莫泰先不提钱庄的事情,而是就周延儒最近的情况谈了自己的看法。其中有一句话,陈燮比较认同。“帝心犹在,恐不易撼。然首辅一再任用私人,排除异己,上下怨愤日重。再生波澜,群起而攻之可预。”这话的意思,就是周延儒的执政风格带来的后果了,东林出身的周延儒,素来不能接受不同意见。但凡有人逆其意,必除之而后快。这一点,看看梁廷栋的事情就知道了。用一句大白话来说,他的仇家太多了。陈燮很清楚,关键还是一个更厉害的家伙在潜水,看着他自己往坑里跳,时刻准备搬起石头落井下石。如果不出意外,明年中,后金下旅顺,流贼过黄河,这两个事情凑一起,就够周延儒下野了。真心话,陈燮巴不得他早点滚蛋。虽然温体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相比之下,温体仁那边现在更容易拉上关系而已。一旦他做了首辅,必然需要来自外面的力量声援,眼下没有比陈燮更靠谱的外在力量了。可惜的是,周延儒也好,温体仁也罢,都不是陈燮打算依附的对象。大明的路该怎么走,陈燮现在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关于大发钱庄京师分号的准备事宜,莫泰建议最好来一个身份比较重的人物压阵,这样较为稳妥一些。京师分号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其他,而是来自官场。大明官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干正事的人多,整天惦记着搞这个搞那个。等他上了台,继续不干正事,好像他只要持身正,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貌似这类人,往往都尼玛持身不正,不然哪来的钱过日子?官场上的事情太复杂,首辅人人想当,等你坐上这个位置,才知道屁股下面是多少火炉。即便如此,每一个官员都希望坐上那个位置,就算是明知屁股会给烤熟了也不放弃机会。放下信,陈燮做出了第一个决定,趁着自己在登州的机会,让刘庆去京师,他毕竟是官员,没有朝廷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开登州。去南京,好歹有个坐监的说法。也只能是刘庆去了,别人无法让陈燮放心。收起这封信,陈燮打开柳如是的信。说实话,《明报》的事情交给一个小姑娘去做,真是太难为她了。这个事情做的有点不地道,好在别人不会这么想就是了。毕竟《明报》是一个新鲜事物,走的又是新奇的路子,开始的时候别人还当着是好玩呢。面对柳如是的一手行书,陈燮再次深感羞愧。心中柳如是先感激陈燮一番,让她有一个机会做一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生活在烟花地挣扎。只有真的站在这个位置上,她才有机会去看这个国家面临的一切。通过官场的关系,柳如是能看见所有的邸报,一一验证了陈燮跟她说的那些道理。事实胜于雄辩!柳如是现在面临一个难题,就是作为一版的编辑,顾继坤这个家伙,喜欢选送一些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空谈的稿子交上来。骂政府谁不会,不会骂政府,在明朝的文人圈子里就别想混下去。问题是,指出问题谁都会,明朝的很多问题都是明白的。关键是解决办法的问题。为此,柳如是多次跟顾继坤和归庄兴讲,选稿子,一定要选一些带有处理问题意见的稿子。结果顾继坤顶了一句:亲君子,远小人,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天下事,在他们的眼睛里就这么简单,真的是这么简单么?在这个问题,柳如是与他们争辩了几次,闹的很不愉快。最后还是柳如是顾全大局,做出了一些让步,发了一两篇稿子。陈燮在脑子里琢磨了一番,很快就给柳如是回信,大致意思就是,一定要坚持择稿的原则。就是发现问题,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这个办法不是个好办法,但必须是一个有可操作性的东西。泛泛而谈,指点江山,除了卖嘴什么内容都没有的文字,一律不让步。这封信的这一段内容,要给顾继坤看。并且陈燮还告诫顾继坤“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何为知?知道其中道理和知道该怎么去做,才叫知。通过行动去验证知的正确性,这才叫行。有知有行,才叫知行合一。只知道提问题,不找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不叫知。”接着还很不客气的表示,“如择稿规则不能顺君之意,大可去休。”言下之意,规则是我定的,你不能接受,自可走人。最后陈燮对柳如是道:如无合适的稿子,大可以摘抄邸报,不求评述。解决了柳如是的问题,陈燮要来信封装好,先放一边。最后打开的自然是郑妥娘的信,她的信内容就大不相同了。上来便是“自君去后,妥娘如无心之人。奈何天各一边,很不能插翅飞至君畔,长相厮守。”接着笔锋一转,有道:然君以重担交付,妥娘不敢懈怠。而今秦淮诸艳,投稿踊跃,此君之谋划之力也,奴不敢邀功。郑妥娘的文字相当不错,一封信写的缠绵悱恻,后半段则是在不断的回忆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最后来了一句:至春暖花开,欲往登州,盼君首肯。应娘坐在对面,一看这信打开就是一股淡淡的香味,自然晓得是谁写来的。陈燮也不避着她,淡淡道:“妥娘的来信,你们以后多多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