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对一个民族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但是对于统治者来说,则是麻烦。好战必亡,那么亡战呢?大概没有哪个文官会去想这个问题,这实际上是一个屁股坐在哪的问题。明朝,走到崇祯年间,有人说只要有时间,不难演变出新的资产阶级。历史无法假设,如何解决明末的问题,课题太大。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需要一场彻底的变革。站在陈燮的立场看这个问题,同样会非常的头疼,挽救大明的危亡局面,在陈燮看来不难做到,但是要改变大明的现状,则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课题。“老子没那么多耐心啊!”无奈的陈燮,发出了这样的感慨。顺义,济尔哈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断的催问来自阿济格的消息。自打斥候带回来登州营出现在北直隶的战场这一消息后,济尔哈朗就果断的做出了决定,收缩城内,等待汇合。手下的三万人马,真满人八旗不过一万,两万汉军旗。这些汉军旗,在满人得势的时候,他们的忠心没问题,但是一旦满人失势,那就不好说了。为了自身利益,可以投降满人,就可以反叛满人。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忠诚这个东西,在很多时候是由主子的自身实力来决定的。中华民族的历史上不乏在民族危亡的时刻挺身而出的英雄豪杰,但是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正是因为少,所以才如银河中最耀眼的星星,照亮了历史长河。香河的消息终于传来了,这样一场大战,不可能隐瞒消息。济尔哈朗得到的消息,已经是战斗结束两天之后。阿济格败退了,登州营以少胜多,斩首一万余,缴获无数,战果辉煌。这样的消息,真是不难打听到。紧张的阿济格接到消息的瞬间,济尔哈朗竟然浑身轻松了下来。就像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逃犯,被警察抓到的瞬间。在海州,他战败了,从此无法直腰做人。现在,阿济格也败了,这说明不是他个人的无能。“传令,丢下一切笨重的东西,全军往东运动,汇合主力。”济尔哈朗的命令,自然遭致了不少质疑,麾下的满人将领不服。济尔哈朗冷静的告诉部下:“阿济格败了,得赶紧跑。”虽然还有少数人不肯去相信这个消息,但是多数人选择了服从,立刻收拾值钱的细软,火速撤离顺义。临走的时候,麾下有人建议杀人放火,被济尔哈朗制止道:“忘记海州了么?”提到海州,所有满人都满怀怒火,但也仅仅是怒火。更深一层的是畏惧。登州营整补完毕,陈燮率部北上,何显率骑兵先走一步。何显赶到顺义外围的时候,清军已经全部离开。斥候探知消息,再三确定清军逃跑后,何显才进入了城内。抛下抢掠战的济尔哈朗,在蓟州汇合了阿济格。两军相见,阿济格劈头盖脸的怒骂:“为何不南下夹击登州营?”如果是之前,济尔哈朗面对这样的质疑,铁定是装着没听到。但是这一次,济尔哈朗毫不犹豫的反驳:“我只有三万人,如果我南下了,先遭遇登州营的人肯定是我。我也没想到,你会败。”这话属于赤裸裸的打脸,阿济格气的满脸涨红,但是无法反驳。宝坻方向两股清军汇合,满人八旗兵力多达二万,蒙古兵三万,汉军旗两万余,接近八万的兵力,登州营才多少人?这个数学题不难做,仅仅是一战下来,满人伤亡不算太大,不过三千。但是整个清国,有多少个三千精锐来消耗?不能说阿济格畏战,实在是消耗不起。香河一战,清军的精气神都打没了,激战一日,给对手造成的伤亡不值一提,自身的伤亡则过万。还有一点,阿济格正常的行军路线,应该是走平谷北上,为何出现在蓟州一带?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阿济格确实有抛下济尔哈朗的打算,但是这话不能明说。阿济格不说破,济尔哈朗也不会点破,回到了沈阳,这个事情还有机会算后账。建奴的内斗,比大明一点都不差,甚至更加的残酷和血腥。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从喜峰口等长城关隘撤回关外,这一趟清军所获不过一些金银和牲口,迫切需要的粮食和人口,能带回去的很少。几天前在北直隶横行无忌的清军,灰溜溜的逃回了关外。登州营的骑兵追的不算快,算是目送清军撤退。倒不是何显畏战不前,这一路骑兵收拾了好几支接到消息比较迟,还在小股流窜的清军。京师还在戒严,登州营的出现,就像一阵强心剂,刺激了京师百姓的心脏。满城上下,都在期盼登州营能带回来好消息。连续几日,都在期盼和等待之中煎熬。寻常百姓关注问题的角度,往往比较直接。街头巷尾,茶坊酒肆,都在谈论登州营的事情。百姓谈的热烈的时候,总有一两个“知情者”出来讲古。“当今二年,陈总兵不过是个团练大使,带着两千家丁就来勤王。别人怕建奴,都躲在城里不出来。他老人家不,带着家丁一路打,……”“话说登州营总兵陈思华,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铁塔一般的身段,眼睛如铜铃,拳头这个大个。陈总兵善使的兵器换做八角紫金锤,这么大个一对,一支重两百三十斤……”“听说了没有,登州营抵达京师已经断粮三日,朝廷没银子,皇上自己不吃不喝,挤出来五万两银子,交给户部去采办粮草,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嘿嘿,五万两银子啊,变成了一堆牲口都不吃的东西,发霉的高粱米,里头还夹着泥土石块,嘿嘿……”各种传言漫天飞舞,民间舆论指向内阁,指向户部。老百姓想问题简单直接,皇帝拿出银子来,给登州营买粮食,仁至义尽了。皇帝肯定是没错的,有错的都是奸臣。以前嘛,这个思路未必靠谱,但是这一次,这个思路无限接近事实了。连续五日,类似的消息传遍了京师,民间舆情如同沸水,即将顶翻锅盖的当口。平时没事喜欢抓百姓胡说的东厂和锦衣卫,这一次都意外的安分。大好的发财机会,愣是没抓一个人回去勒索一番,如此不敬业,真是令人发指。广渠门,一个箩筐,把吴直给吊上城头,吴公公哆哆嗦嗦的出来,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嗓子:“香河大捷,登州营阵斩过万,建奴北遁,京师转危为安!”喊完这一嗓子,别人都在发愣的时候,吴直一手拎着袍子,小步快跑下了城墙。看过京剧段子徐策跑城没有?就那样,一边跑一边喊:“香河大捷,登州营阵斩过万。”沙哑的公鸭嗓子,这一刻却异常的有穿透力,在京城的上空,飘出去很远。惊起一片白鸽!跑着跑着,吴直跑不动了,嗓子也喊哑了,弯着腰喘息一阵,继续再跑。噗通,吴直趴地上了,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的把手伸向皇城的方向,在众目睽睽之下,声嘶力竭:“万岁爷,香河大捷,香河大捷啊!”这一路跑的,吴直满头是汗,跌了一跤,额头上也碰破了,挣扎在地上爬了一阵,浑身是土,脏兮兮的。可是这一伸手的瞬间,打动了无数的围观百姓。几个“闲人”立刻冲了出来,为首的大喊一嗓子:“来,抬着这位公公走!好叫大家都知道,大明的京师不乏热血男儿!”一群壮汉,抬着吴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香河大捷,登州营阵斩过万……”就这么着,穿过一条一条的街道,在无数人的目送之下,吴直被抬到了皇城门口。皇城之内,皇极殿,朱由检正在暴怒,大殿上跪下了一片文武官员。口沫横飞的朱由检,正在怒骂:“户部没银子,朕体恤,拨了内帑。可是你们怎么敢?怎么就敢?陈思华从两千里外走到京师,为了勤王,最后饿着肚子赶过来了,就这还救了良乡县城。你们这贪的不是朕的内帑,是在喝登州营将士的血。说,你们对的住谁?就这样,还有人有脸站出来,为那些狗东西求情,大明养士二百年,你们就这样回报?……”骂着骂着,朱由检没了力气,一手扶着龙椅,弯着腰喘息。看着一群跪地的大臣,朱由检内心泛起的却是无尽的无奈。登州营还在饿着肚子打仗,每每想到这里,朱由检心如烈火。一阵微风吹来,闷热的大殿内,带来一丝凉风,也带来了隐隐的喊声:“香河大捷!……”朱由检闻声,努力的竖起耳朵,想要抓住着飘忽的声音。目光中迸发出热烈,抬手指着大殿之外道:“来人,去看看,朕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什么。”大臣们纷纷抬头,惊讶的回望。这时候户部尚书候徇站出来,举着笏板道:“陛下,臣也听到了,好像是阵斩过万。”又有一名大臣道:“陛下,臣听到了登州营。”朝臣们一时间骚动了起来,纷纷回望。这时候朱由检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期盼的看着大殿的门口。心里暗暗的祈祷:“陈思华,朕知道,你不会叫朕失望的,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