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一转,陈燮又道:“有的人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把国家的军队变成了私人牟利的工具,这是陈燮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自今上登基一来,对外这些带兵的人不能抵御外辱,对内不能平息乱局。个别军队,吃空饷吃到了八九成,再不整治怎么得了啊。”徐弘基一直在盘算这话里的意思,自打登州营进城,这个事情就已经不可逆转。关键是陈燮要做到哪一步,徐家能从这个事情里得到什么。兵权这个东西,徐弘基是不打算碰的。一旦染了兵权,徐家就是帝王猜忌的对象。“思华总督三省,整军是分内之事。只是这粮饷从何而来,如果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用几年,京营还得恢复老样子。”徐弘基说了一句很中肯的话,一副为陈燮着想的语气。实际上这就是废话,陈燮带了那么久的兵,怎么会不知道粮饷之中的问题。登州营,就没怎么拿过户部的粮饷,甚至都不是在兵部账面上的军队。正儿八经的私人军队。所以说,提到这个事情,对比之前陈燮说的话,多少有点别的意思在内。这个南京的京营,别整顿成登州营了。陈燮对待这个话,很直接的给出一个答案:“整军分三步走,第一步是清查,确定各营的实际情况。第二步是根据实际情况,去芜存菁,补充缺额。第三步是建立一个独立的供应体系,摆脱过去完全依附于文官的后勤体系。”听完这个话,徐弘基立刻如坐针毡,早知道陈燮是这个打算,他就不该来这一趟。这里头水太深了,往里跳就是找死的节奏。有心找一个借口告辞,但一时就没有借口,坐在那里看似镇定,实际上心里已经开了锅。陈燮这个三步走,真的做到了,就得站在天下文臣的对立面。大明的文臣靠的就是粮饷来压制武将,现在搞一个独立的后勤系统,直接甩开文臣,这如何得了?徐弘基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肩膀来抗这个事情,更后悔自己还想火中取栗的行为。“哎呀,出门的时候忘记喂八哥了,老夫得赶紧回去。”徐弘基很果断的站起来,决定避开这个漩涡。开什么玩笑,这是跟天下的文官为敌呢。就算是魏国公,也没有那么大勇气做这个事情。这种事情,不论成败,都将给徐家造成遗祸无穷的后果。陈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站起来,也不出言挽留,坐在那里显得很没礼貌,丝毫没有送一下的意思。跟之前到门口迎接,完全是两个意思。徐弘基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陈燮的声音:“公爷慢走,不送!”这个时候徐弘基狠狠的犹豫了一下,这一步迈出去的后果,他必须权衡一下了。有心回头解释了一下,最后还是重重的叹息一声道:“我老了。”说完摇摇晃晃的走了,步履蹒跚。看着这个踉跄的背影,陈燮露出冷笑。作为勋贵的代表,魏国公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彻底的堕落。他们作为大明生物链的顶层,长期的特权带来的优渥生活,腐蚀了一代又一代的勋贵。对内,他们服从于文臣的压制,对外,没有战斗的勇气。这时候再看看历史不难发现,不论是京师的英国公,还是南京的魏国公,在明末的这段历史中,没有最烂,只有更烂。而这些人,恰恰是大明王朝既得利益者高层。人都会有私心,没有私心的那是圣人。有私心可以理解,但是像这样为了保住眼前的富贵,不肯为了国家利益作出任何改变,甚至还要去阻挠改变的勋贵文臣,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大明的统治阶层都是这样。这个时候再看看陈燮要做的事情,不难得出一个艰难的结论。但陈燮还是要去做,并且是推动这些人主动去做。徐弘基不敢赌,不等于别的人不敢赌。总是会有人不满足于现状,主动的去做出一些改变。李自成张献忠都有文人原因投靠,何况陈燮乎?书房门口出现钱不多小山似得的躯体,看见沉默不语的阁部大人,钱不多上前来小心的低声道:“草民见过阁部大人。”陈燮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少来这一套。”钱不多这才轻松了下来,坐在边上的椅子上,一副等候指示的态度。陈燮也不跟他客气,淡淡道:“让你来就一个事情,如今大发钱庄的分号,遍布江南各府县。很有必要进行一次整个,重新分配利益。回去拟一个计划,把各地的分号全部纳入江南分号的旗下,作为一个整体,重新分配股权。”这话说的钱不多陡然一颤,嘴哆嗦了一下,喉结艰难的动了动。以前的钱庄如何开分号,有一定固定的套路。就是每到一个地方,肯定要拉上本地的头号实力派,然后大家合伙分润这个分号的股份。现在突然把所有分号都归纳到一个江南分号的大旗之下,也就是说所有人的股份都是江南分号的股份了,而不存在什么苏州分号的股东,扬州分号的股东等等。这么做的后果很简单,就是所有这些股东,在各地分号中的话语权将基本丧失。本来这些股东,就没有多少话语权。陈燮看出他的不安,又来了一句道:“不必担心,只要利益没有受损,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这个事情很大,根据各地分号的实际情况,进行配股。这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事情,一两年做完都是快的。现在我们是强势,在这个重新洗牌的过程中,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能分的很清楚。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中间派永远是多数。你放心去做好了,出了事情我来解决。”钱不多的表情就像逼着他去吃屎似得,一阵红白变换之后,低声道:“南京分号里头,勋臣缙绅混杂,很难一一说服啊。”陈燮陡然眉毛一扬,冷笑道:“我有让你去说服他们么?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不愿意继续合作的,那就退股好了。老钱,不是我说你,这么些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江南的钱庄巨子,多少人指望从你的手指缝里漏一点好处。跺跺脚,整个江南都会地震的人物,你还会担心那些勋臣?真是笑话!你要有顺昌逆亡的气势,不要缩手缩脚的。”钱不多是个商人的出身,长期以来的社会地位都不高,心态上是依附这些大人物吃饭的惯性。突然陈燮来了这么一番话,自然很难扭转。看着陈燮坚定的眼神,突然钱不多觉得心头有点发烫。按照陈燮说的去做,他可能会有什么后果?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另外一个念头很快就战局了主导。不按照陈燮说的去做,会怎样?结论很快就有了,钱不多深深的呼吸,站起来郑重的拱手道:“小的明白。”尽管陈燮一再强调,不要摆出这么明显的上下之分。但是这个东西是客观存在的,人与人之间,随着身份的变化,很多东西必然发生变化。对此,陈燮也是无奈的叹息一声道:“你啊,算了,你怎么自在就怎么来吧。”钱不多告辞而去,不多时陈燮听到轻轻地脚步声,抬头一看,朱媺娖开了,从宫女手里捧着的盘子内端起茶盅道:“夫君最近劳累的有些过了,喝点参茶补一补。”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陈燮忍不住想笑。身体上陈燮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只不过为大明朝的现状感到无奈而已。接过茶杯,陈燮笑道:“多谢公主赏赐。”朱媺娖听到这话,忍不住微微面色红人,低声道:“事情很棘手么?可惜我是妇道人家,不能干涉政务,也帮不上夫君一点忙。”陈燮听到这话,见她面露忧色,笑道:“谁说你帮不上忙的,血吸虫病专治医院,就需要一个人去做防治的宣传,我看这个人,非你莫属。”正经大户人家的女人,自然是不肯抛头露面,在这个礼教传统之中,这是很丢人的事情。陈燮希望能做出一些改变,同时给朱媺娖找一些事情做,免得整天闷在家里。“这个,出去抛头露面,夫君的名声有损。不妥吧?”朱媺娖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听到这话多少有点跃跃欲试,但是有觉得不合适。陈燮笑着鼓励道:“没什么不妥的,这种病患者在江南何止千万,你去告诉大家,怎么预防,怎么治疗,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不但要自己去做,还要带动其他女人一起去做。宣传疾病防治的同时,你还可以顺便做些善事,这比起在家里吃斋念佛,才是真正的功德。”大道理跟她说也没用,还是这些很普通的白话有效果。朱媺娖一听这个话,立刻点头道:“那我便去做罢,只是如何去做,还要夫君指点一二。”陈燮笑道:“这个事情怎么做,还得你自己去想。想不明白也不要紧,先从了解入手,等你对这个事情有了足够的了解,再去想改怎么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