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麟无法说服史可法,只好打算在早朝上提这个事情。他还是坚持要保住漕运,真是出于公心,史可法也一样出于公心,这个事情就有点搞不好了。史可法劝阻无效,直接爆发。在一边的次辅陈演的脸色不好看了,一干国公侯爷们的脸色也不好看了。真正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情,史可法闹腾起来,真不是好玩的。这就是个愣头青啊。现场一下就从热闹中变成了安静,大家关注的重点不是什么漕运,而是利益的时候,史可法就有点另类了。不过这些人也奈何不得史可法就是了,眼下圣眷正隆的时候。关键时刻,早朝开始了,官员鱼贯而入,王承恩一嗓子刚下来,卢象升就先出来了,弹劾孙传庭谎报战绩。这个事情朱由检是知道的,问题是文官都这么干,内阁里的洪承畴,更是贪墨了不少武将的功劳。一般情况下,这就不算个事,朱由检果断的和稀泥,让这事情算了。卢象升也没咬着不放,就是做个态度出来,将来结果如何他就不管了,跟他没关系。卢象升被忽悠下去了,杨廷麟上来说的就是正经事情了。陕甘宁晋豫这五个省今年报的又是大旱,现在这个夏粮收上来了,却没有多少粮食。朝廷免掉了这几个省的税赋,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各省巡抚上奏,还是继续要赈济粮食才能稳住局面。赈济粮食从哪来呢?江南现在粮食积压了不少,价格也还公道,这些两年漕运败坏,不如以朝廷的名义,从江南采购粮食,经漕运运往河南荥阳,再运往各地。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一个能安定地方,一个能解决赈济粮食的问题,还能解决漕运不景气带来的地方不稳的问题。朱由检一听这个事情,立刻头皮就麻了,他这个皇帝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内乱稍稍好一点了,财政也缓和了,天灾却没停下。为了避免重演十四五年的中原大乱,朱由检对这个事情是很上心的。以前是没钱,现在是有点钱。不过说到这个赈济吧,朱由检还是很不高兴。为什么呢?当初登州营在河南的时候吧,赈济安民之类的事情,皇帝是不用操心的。结果地方的士绅上奏,让登州营调走。陈燮也好说话,调走就调走吧。现在问题来了,以前的赈济粮食,朝廷只要从海关扣钱就什么都解决了。现在不行了,你得派人去接管这一摊子。派人就派人吧,摊子是接过来了,但是问题是一个接一个。河南那个地方太重要了,不管是南方的粮食,还是东北的粮食,你要运往西北各省,你就绕不开河南。以前登州营搞赈济,一点麻烦都没有。现在官员去搞,今天沉一条船,明天又遇见了山匪劫道,各种问题不断,变着方子要赈济。对这些事情,朱由检是能忍就忍,睁一眼闭一眼的。现在听到杨廷麟以漕运来作为载体,提起这个采购赈济粮食的事情,朱由检心里的火被点着了。好在这两年还算顺心,朱由检的火还是给压下去了。耐着性子问:“去年的粮食,都是从哪采购来的?”这话,其实是明知故问,但是当着百官,你就得问。“都是山东的联合商号在代为办理,一路运往天津,作为北直隶山西两地赈济之用,一路运到荥阳。粮食从哪采购的,微臣不知。”杨廷麟这就是在装傻充愣了,其实他知道。“再请问,联合商号可曾出过粮食不济的问题?”朱由检又问,杨廷麟只好回答:“不曾,不论是运往河南荥阳,还是运往天津的粮食,都没出过问题。”朱由检当即就拍着龙椅道:“那还折腾什么?要换粮商,怎么不早提?”这话问的有点坑,其实还真的只能这个时候提,为啥呢?夏粮刚收的,严重歉收,朝廷拨一下银子,就地采购的话,勉强能对付一阵子。灾情之后,几个省的秋粮指望不上了。现在必须要准备好粮食,预备过冬吃的。早一点提吧,谁敢啊?京师粮商的事情闹的够凶的,就差没出人命了,谁敢在之前提这个事情,不是找死么?杨廷麟也不好说什么了,正准备装哑巴退下去,洪承畴站出来了,拱手道:“陛下,杨大人这番话的重点,不在赈济,也不在粮商,而在漕运。自古漕运为国家命脉,漕运不通,钱粮不畅,京师百姓就要挨饿。如今事情发生了变化,自开海以来,粮食多走海运,漕运成本太高,没有人愿意走了。依靠漕运为生者不下百万,如今漕运不兴,沿河不安啊。臣也请陛下重视这个问题,解决之道,不外朝廷出法令,粮食不得走海路北上,或者皇家粮食连锁店出面,从江南采购粮食,经运河北上。”这话就是往死水里丢炸弹了,炸不出活鱼来,炸出来的全是水底的臭烂泥巴。这时候周延儒也出来讲话了道:“陛下,最近两年,运河两岸各府,多有奏本,言漕运不兴,民怨颇深。此事应早做决断,以免民怨沸腾,再收拾就晚了。”不等朱由检反应过来,陈演站出来了,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周阁部乃是危言耸听,所谓民怨,臣在内阁,也看过这些折子。不外是江北及北直隶各府的官员在叫唤。山东境内运河之长,冠绝沿岸,为何没有一份折子上奏所谓民怨?臣以为,不再什么民怨,而在官员不作为也。百姓一来运河为生不假,漕运不振也是事实,同样的境遇,难道说陈阁部在山东一手遮天,官员敢怒不敢言么?粮食又山东联合商号经手之时,从未出过问题,价格也比京师的粮价低两成,还负责运到天津和荥阳。为什么要换?”因为漕运的话题,演变成了政治斗争,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陈演说这些话,实际上是在拍皇帝的马屁,为陈燮说好话,顺道攻讦周延儒。一箭三雕!何乐不为?这就是政治,本来是关于赈济粮食和漕运的问题,现在经过几次演变之后,这栋楼的本质歪的十万八千里去了。朝堂上立刻就热闹了起来,陈演周延儒这些内阁大臣,谁手下没有一帮打手?如果说在周延儒那边,还算是为了解决靠运河为生百姓的话题,到了陈演开口,就变成了政治攻击了。陈演的花可以说非常的恶毒,换一个角度不难看出来,等于在质问:“首辅大人,那些粮商跟你是什么关系?运河沿岸抱怨的各府官员,跟你又是啥关系?你在这里面,扮演的什么角色?”这一炮过来,对准的不仅仅是一个周延儒了,连着洪承畴和杨廷麟都给网了进来。围绕漕运的问题,两边的打手都出来说话了,一时间在朝堂上就吵了起来,你说你的道理,我说我的道理,互相攻讦,吵个不停。如果是以前,朱由检能当场发飙,现在则变得冷静多了。学会了用“利益”二字来看待问题了。首辅和次辅之间不和,这是一个利益问题,以前的陈演,似乎不会这么尖锐。如果任其发展,可以预见又是一次党争的开始。那么再剖析一下陈演的动机吧?很简单,他可不是为了什么单纯的目的,这一招针对的三个目标,一个是他向取而代之的,两个是对他构成威胁的。顺手还找到了缓和跟陈燮关系的契机,拍了皇帝的马屁。朱由检很快就分析明白了陈演的心思,但是他不会去说陈演什么。首辅和次辅,这几年算是太和谐了,对朱由检来说不是啥好事。一直在扮演应声虫的陈演,突然钢了一把,这是好事,值得鼓励。但这不等于周延儒要受到皇帝的不满。就算是皇帝不满,现在他没大过错,不是以前那样一句话就能拿下的时候了。“好了,都安静吧。”朱由检找到了掌握朝堂的思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百官都安静下来后,这才淡淡道:“漕运何去何从,存在争议是正常的。大家回去再商议一下,拿出个结论来。赈济粮食采购一事,就不要节外生枝了。等冬天的时候,再说这个事情。”原本憋了一肚子火的朱由检,突然觉得很轻松很愉快了,找到了做皇帝的快乐。正如陈燮说的那样,主要抓住主要矛盾,其他的矛盾都不是大问题。有趣的是,一直准备开炮的史可法,今天没找到发言的机会了,陈演异军突起,抢了他的台词。搞的史可法很是费解,今天是怎么了?朱由检也不明白这个事情的全部真相,一直到他看见了陈演的密奏,这才明白为何今天陈演要刚一把的最终原因。海运的好处,朱由检其实很明白,现在不是以前了。问题是,看完这个吹捧海事的奏折,朱由检却一点都不开心,还是那句话,没解决任何实质问题。漕运何去何从,谁也没说该怎么办,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