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周国皇城左民部库房里,已经堆积了如山一样的棉衣,有新的有旧的有黑的有白的甚至还有大红大绿的,一件件整齐的堆放在那里。姬胜情如抚摸珍宝般轻轻抚摸着棉衣,泪花就在她眼中打转,只是姬胜情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上至姬胜情,下至内阁左民部,谁都没有想到,雄州汉州宾州陈州这四州数百万百姓竟然爆发出这么大的热情,几乎算是全民总动员了!他们以为百姓只能帮他们解决部分困难,但姬胜情巡游讲演了十天,才刚刚回到皇城,左民部收到的棉衣就已经达到了六万套,很多百姓甚至把为自己准备过冬的棉衣捐了出来,而百姓们说的话也非常朴实:打仗的事缓不得,等天再冷些他们自己可以扯布重新做棉衣。沉稳如贾天祥精干如魏悲回左右逢源如史达祖,不管他们的禀性如何,见到这种场面,心中除了感动还是感动,皇城周围的百姓们虽然赋税不重,但生活得也不是很富裕,有的百姓既捐款又捐物,算下来整个一年几乎等于白干了!“有这样的百姓,我们怎么会打不赢?!”姬胜情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有这样的百姓,是我姬周国的幸事!可是有陛下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国事不惜四处奔波的君主,又何尝不是百姓们的幸事!”史达祖长叹道。“你在说朕?”姬胜情摇了摇头:“朕可当不起这种夸奖!”“现在百姓们为了国事全力以赴,可偏偏有些贵族为富不仁!武钟寒与臣说过,宾州孤山镇就出了这么一件事,百姓们想去山上砍些树木做箭杆,谁知当地的贵族竟然派出打手,把百姓们都赶走了,那些百姓有三人轻伤一人重伤,在当地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贾天祥说道。“有这等事?”姬胜情的声音转冷。“是的,陛下,武钟寒已经命人去详查了。”姬胜情顿了顿,她有心让贾天祥去查这件事,但钱不离走了之后,贾天祥是她最重要的依靠,片刻也离不得,因为姬胜情知道自己的理政经验还不成熟,只有半是长辈半是臣子的贾天祥才能抛开君臣的顾虑细心指点她,“魏相。”“臣在。”“由你去处理这件事吧,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尚且为富不仁的贵族必须要受到严惩!”姬胜情认为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影响恶劣,必须要向天下百姓明确的表示朝廷的态度,而让内阁的宰相出马是最好的。“这个……”魏悲回略一犹豫:“陛下,按律法来说,过错在百姓们身上,那山都属于贵族的封地,他们不经允许私自入山砍伐,主人把他们赶走是应该的,并没有触犯律法,至多是借用他们打伤了百姓之名略施薄惩,但那些百姓也一样要受到处罚。”“律法?”姬胜情蓦然转身,脸上罩满了寒霜:“不知魏相可知世上除了律法之外尚有人情?!”姬胜情本在为百姓们的热血而感动,听到竟然有贵族打伤了百姓,心中已愤怒到了极点,而魏悲回却口口声声要遵从律法,这让姬胜情是怒上加怒了。“人情只是人情,臣也痛恨那些贵族的所作所为,但法不可偏更不可废!”“好一个法不可偏更不可废!”姬胜情冷笑道:“怪不得不离说你虽为人精干,但不通权变,只可做铮臣不可做名相!也罢,朕不用你,史达祖!”姬胜情虽然日渐成熟,但政治经验还是差了些,不管怎么气愤,也不应该在这时候把钱不离的评价说出来,否则很可能在钱不离和魏悲回之间造成裂痕。“臣在。”史达祖连忙走了出来。谁知这时候魏悲回竟然不顾贾天祥在一个劲的使眼色,昂然答道:“能做陛下的铮臣,臣一生之愿足亦!”这下可把姬胜情气坏了,她双目圆睁,冷冷的看着魏悲回,如果不是钱不离以前再三说过魏悲回是个难得的忠臣,她说不定这就下旨撤掉魏悲回内阁右相的职务了。“陛下,魏大人也是担心律法会因此受到轻视,望陛下看在魏大人一片赤心的份上暂且息怒。”贾天祥连忙出来打圆场。姬胜情努力的把视线从魏悲回身上移开:“史达祖,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必须要严查!该杀的杀,该收监的收监!律法?没有罪名你可以去找,哪怕是编织罪名也好,朕无论如何也要给百姓一个交代!”贾天祥的身体一震,目光复杂的看向姬胜情,有喜悦还有感叹,为官多年,他明白姬胜情的意思,当然,史达祖也能明白。姬胜情把‘杀’字放在前面,那是在暗示史达祖,能杀的全部杀了,编织出罪名也杀不了的,那就全部收监。姬胜情是个天性纯善的女孩子,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赤裸裸的说出过‘杀’字,哪怕是在朱笔勾批那些罪大恶极的罪犯时,也总是心中不忍,而现在姬胜情的坚决正代表着她的转变。史达祖应不得也拒不得,不由偏过头看了看魏悲回,内阁左相掌管着吏部度支五兵三部,内阁右相掌管着田曹殿中左民三部,魏悲回等于他的顶头上司,而姬胜情竟然把编织罪名的话都说了出来……将来要是出了纰漏,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你看他做什么!”姬胜情怒道:“朕的话你敢不听?!史达祖,朝堂之上还是由朕说了算,你放心,如果日后魏相大人用律法之名难为你,你让他来找朕,朕是主谋,看他敢不敢连朕也一并收监!”姬胜情根本就懒得看魏悲回了,称呼也改成了‘他’,完全是视而不见的意思。史达祖心中大定:“臣绝不负陛下重托!”姬胜情冷哼一声,举步向仓库外走去,这里的三个大臣都知道,姬胜情‘哼’得是谁,魏悲回则面色沉重,弯腰道:“躬送陛下。”等到姬胜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史达祖露出了苦笑,看向魏悲回:“魏相,您看这……”他是谁都不想得罪。“按陛下的话去做吧。”魏悲回缓缓说道。“那卑职先告退了,有很多事情要提前准备一下。”史达祖松了口气。魏悲回抖了抖袍袖:“贾大人,在下也先行告退了,这些天忙得团团转,再不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在下可真是熬不下去了。”“悲回!”贾天祥突然唤道,他的语气显得非常凝重。魏悲回一愣,转身道:“贾大人,您还有什么事?”“悲回,你是不是对大将军有什么不满?”“这是从何说起?”魏悲回的神色很古怪。“陛下做得没有错!现在百姓们全力为前线的将士们捐款捐物,孤山镇的那几个贵族却派打手殴打百姓,这必将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大将军虽然说你不通权变,但你不会连这点也不懂!你根本就是蓄意的!告诉我,为什么?”魏悲回沉默不语,好似在思考着什么。贾天祥缓缓说道:“悲回,三年前我不过是一个城主,还是一个背井离乡的城主,而你也只是一个刺史,这三年来的风风雨雨是我们大家同心协力一起熬过来的!不容易啊……现在大局以定,我真不想看到有兄弟倪墙的事情发生!你有什么苦处或者有什么难处明明白白说出来不好么?大将军虽然年轻,但绝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只要说开了,我们还会象原来一样的,否则……就成了千古恨事啊!”说到最后,贾天祥的口气已经带上了几分哀求。“贾大人真是目光如炬……”魏悲回叹了口气,随后展颜一笑,走到贾天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贾天祥的神色变化得很精彩,先是惊愕,随后是喜悦,接着是疑问,最后呆呆的看向魏悲回:“你说的……是真的?”“在下怎么敢用谎言来欺骗贾大人呢。”魏悲回郑重的点了点头。“你们……”贾天祥脸上露出了怒色,连胡子也抖动起来:“你们在戏耍老夫?你们想把老夫也一并蒙在鼓里?!”这也怪不得贾天祥生气,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最后才明白自己说的都是废话,换了谁谁都受不了。“不敢不敢,大人不问,在下自不会说,既然大人问了,在下又怎么敢隐瞒呢。”魏悲回陪笑道。“你……等那小子回来,我再找你们算帐!”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魏悲回在贾天祥面前一向是恭敬的,现在又陪着笑脸,贾天祥真是有火发不出,只能把气撒在另一个人头上,称呼也从大将军变成了‘那小子’,整个姬周国,也只有贾天祥有资格把钱不离叫做‘那小子’了。魏悲回笑容不变,只要不找他算帐就好,别人和他是没关系的。贾天祥吁了口气,沉吟半晌,突然皱眉道:“自董解元和沈德浅伏诛以来,朝中宵小之辈该抓的都抓了,该发落的也都发落了,政风为之一整,你们搞这一出岂不是多此一举?”“贾大人此言差矣。”魏悲回微笑道:“贾大人,您仔细想一想,自陛下上位之后,大将军在朝,朝中则风平浪静,大将军一走,宵小之辈纷纷冒头,这……又是怎么回事?”“你说!”贾天祥凝视着魏悲回。“在下可就实话实说了,贾大人莫怪。”魏悲回笑道。“你快说!”“就是因为朝中缺少一个善使霹雳手段的人坐镇!陛下亲政还不到两年,可以不论,贾大人虽然能力出众沉稳达练,但论起心性来,贾大人只是个富家翁的心性。”说到这里,魏悲回连连摆手道:“可不要怪在下,大将军是这么说的!”“好小子……好小子……”贾天祥气不得也笑不得,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性是软了些。贾天祥最大的长处不在处理政务上,而是有自知之明,善于摆正自己的位置,当年在雪原城他毅然把所有的军权交给钱不离,正是因为这点。扎木合率领近卫轻骑越过了冰川,贾天祥自知不懂军事,打肯定打不过,逃也未必逃得了,所以把赌注都压在了钱不离身上。“贾大人可比在下强多了,大将军说在下也不过是个典狱官。”“当着你的面说的?”贾天祥惊讶的问道。“是的。”魏悲回是满脸苦笑。贾天祥总算是完全放下了心,钱不离既然当面说魏悲回是个典狱官,魏悲回又能把这事说出来,说明两个人之间确实没有产生隔阂。“大将军说,等宵小之辈出来兴风作浪,我们再施展雷霆手段,这种做法太被动了,正好那时我与大将军就倭人议和之事争吵了一天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大将军认为这正是一个好机会!”魏悲回道:“此次大战胜负难料,纵使大将军能大获全胜,在半年之内也很难赶回皇城,时间太长了,大将军担心皇城再次出现变故,大将军认为与其静观其变,倒不如干脆来个引蛇出洞!”“你们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贾天祥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在下也是内阁右相,在那些心怀不轨之徒的眼中,在下可是他们拉拢的首选,扯虎皮当大旗当然能招揽不少人。”魏悲回笑道:“如果是大将军多虑了,朝中风平浪静,到时候大家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如果真有人想兴风作浪,在下正可以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