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反攻(2 / 2)

帝凰 天下归元 3974 字 8个月前

十分了解萧玦的秦长歌,逼得他朝堂审案,睽睽众目之下,给萧琛一个措手不及。

一抹淡笑若清露晨流,秦长歌在百官私语中看了萧琛一眼,他偏头听着,神态自若,依旧是那副淡云疏月的深情,见她看来,斜首一瞟。

姿态……轻蔑。

秦长歌抿唇,挑眉,一笑,丝毫不以为杵的转回目光,看着上方神色沉黯的萧玦。

这裏这许多人,乱哄哄心慌慌,为今日一个接着一个炸弹炸得晕头转脑,早辨不清裡外根结,只有当事的三人,始终保持平静清醒,萧玦首先就冷笑一声,单手一抹,将一大叠证词刷的摊开,道:“你称证词十三卷,如何只报了十卷?还有三卷呢?”

等的就是这句。

叫你……轻蔑?

“陛下,”秦长歌伸手一指,漫不经心又语气肯定,“还有三卷,在您手中。”

!!!

眼角瞥见萧琛身形,似乎微微一晃。

秦长歌慢慢绽开的笑容,冷如冰雪,缓缓叩首,一字一顿的道:“还有三卷,封存于皇家金匮室,除陛下您之外,任何人无权调取,为:内宫侍衞布防变换调动记录,当日值宿内侍衞首领名单,及,赵王陛下和前统领亲笔签到的应到记录。”

“第十一卷,天壁三年二月乙末,内宫侍衞布防变换调动记录。”

“第十二卷,天壁三年二月乙末,当日值宿内侍衞首领名单。”

“第十三卷,天壁三年二月乙末,赵王琛、董承佳亲笔签字交接记录。”

“而,”秦长歌斜瞟萧琛,意有所指,“这三卷,在,陛下手中。”

有意的,沉重的重复和强调,是能给人巨大的压力的。

被震得一片冷凝肃杀的气氛里,秦长歌仰首,逼视萧玦。

这是无声的战场,不见血的搏杀,你,或者我,谁都不可以温情脉脉,你做不到?我帮你。

“请陛下主持公义,助我将证词补全。”

……

萧玦僵立于御座之上,瞪着秦长歌……你是谁……你是谁……

你的行事风格……

你这身姿弱如飘萍的女子,为何行事杀气暗隐,言语利刃深藏,锐如名剑之锋?

为何选择这般当庭掀开,赤|裸裸血淋淋将他的不信任展示于众?展示在阿琛面前?

阿琛……受伤必重。

这一刻心绪复杂难言……阿琛若有罪,他会报仇,可是他却不愿意在判词下达之前,如此直接而当面的,将隔离怀疑的刀锋,抢先割伤孱弱的幼弟。

证实罪名之后的秉持公正的判决,和在首告之前就开始早早的怀疑,那意味,和造成的伤害,是不同的。

敏感细腻的阿琛,会怎么想?

秦长歌垂下眼睫……我要的是什么,你一定在疑虑,你,现在还不会知道。

事情……哪会有这般简单呢?

何况打到敌手,本就无需心怀悲悯,我若对敌人暖若春风,我的下场只怕早就冷若严霜了。

我可记得你那句“以民诬告皇族,可知后果?”呢。

不逼到一定境地,如何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百官们反而没有任何声音了。

任谁也看得出这一刻诡异的氛围——笑容别有意味的苦主,一直沉稳平静却突然如被重击面色苍白的被告,以及,高踞御座,脸色铁青,目光如涛翻涌,似恨似怨似惊似疑的,皇帝陛下。

这不是寻常的杀人案子,这也不是寻常的苦主和被告,想活命,闭嘴吧。

……

半晌之后,萧玦涩涩的道:“好,但望你能以证实赵王之罪。”

他手一招,于海会意的进入偏殿,去取那三份证据。

见到这场景,百官们真是恨不得买把锁,锁紧嘴算了。

连惊唿声这回也不敢有了。

十三卷证据齐齐摊在龙案之上,萧玦不看萧琛,只盯着秦长歌,道:“宣人证。”

“我主圣明。”秦长歌微笑回身示意。

早已等候在偏殿,被内侍一一引入的,孟廷元、聚宴的士子、赵府诸般证人、董承佳遗孀。最后出现的是姜华。

原本告假的他,今日以证人的身份,满面难堪的挨挨蹭蹭的进殿来,在殿角跪了。

其余人等,大多不过贩夫走卒之流,最多去过王府偏堂门外,哪里经历过这国家核心之地,煌煌威严的政治中心,上临无上尊严的天子,身周俱是远远遇见便要远避的贵人的场合?更别提还要在这样层檐历历,金龙飞舞,看一眼都要昏倒的地方临帝王垂询断狱,举证亲王之罪……一个个连唿吸死命憋了,跪在汉玉云母砖上,扒着砖缝,瞅着前面跪着的人的脚跟不敢抬头。

秦长歌无声的吁了口气——忒没胆色了,亏得临行前还叫祈繁给他们各吃一颗她以前研制的可提升胆气的“壮志丸”,那是以前做了玩的,不曾想今日便派了用场。

依次三跪九叩,一个个轮流说了,虽然有的人结结巴巴,有的人词不达意,有的人断句错误,有的人语无伦次,但总算是,说完了。

“……草民贱臣,本应是三月,是赵王于二月初,曾对草民言:‘拟为先生寿,但三月恐无暇,可否提前?’草民虚荣,贪恋亲王爱重,遂应了……二月乙末,实在非草民贱辰。”

“……当晚黄墨古酒醉,曾污赵王衣袍,赵王进内室整理,大约去了两刻工夫……我等都是亲见。”

“……黄墨古饮酒有过敏之疾,平日少饮,那日却行迹异常……”

“……奴才当晚进书房打扫秽物,刘管家吩咐,内室不许去,也不许别人进去,要奴才守着那内外相连之门。”

“……当晚赵王从后门乘轿出门,奴才们得了吩咐事先便在后门等着,二更许,王爷出来,是奴才和另几位兄弟抬的,一直抬进宫内值宿房,是董统领出来接着的……奴才回来后,睡得很死,醒来后便见自己在乱葬岗……几位兄弟都死了,就活了奴才一个,但也从此残了,一直讨吃度日……”

“罪妇姚琼,恭祝陛下万年,并代先生申冤于丹陛之下……先生受人蛊惑指使犯下滔天罪行在先,被人过河拆桥设计杀害在后,先夫留有血书在此,罪妇深知仇家势大,数年来不敢声言,怀揣先夫血证躲藏漂泊,今日终得金銮殿上,向陛下剖陈分明……先夫有罪,但赵王更有灭口杀人之罪,若非忠心于此人,先夫何至背弃陛下,遭此杀身之祸……罪妇愿身代先夫之罪,身受凌迟之刑,只求陛下明正法治,令有罪之人皆不得免!”

“犯官……姜华……有罪……赵王与董统领当日长乐宫前密谋调换侍衞,是犯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犯官当日当值,子时前后,犯官出外将当日奏简递御书房时看见他们……金匮室有犯官出外的记录……”

……

众口一词,铁证如山。

众人心中都道:赵王休矣。

目光或怜悯或不忍或幸灾乐祸的投向始终不言不动的萧琛,这人素来以沉稳睿智,聪慧出众着称,据称有‘一言抵万金’的美谈,很少说话,但每句话都不是废话,每句话都极有分量——今日一见也是如此,只是,在现今这个厉害女子织就的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之中,你要以如何的千钧之力的言语,才能破网而出,甚至反戈一击?

众目睽睽中,萧琛不看窃窃私语的任何人,不看散淡却凌厉的秦长歌,只是跪于当地,沉静甚至微带哀伤的看着萧玦,眼色幽凉,如雪里梅花,云中远月,这一刻的清绝的苍凉,怅惘如一首未完的悼词。

他似是对那样的滔天大罪厉绝言辞毫无感受,似是对反证自己清白毫不在意,似是只是想从萧玦目光中挖出他心中真正所想,想知道,那个楼阁深处飞雪轻盈之中舞剑的少年,是否真是眼前这个威严高贵的男子。

他只是那般紧紧盯着萧琛。

萧玦的手指,却只是攥着那十三份证词。

目光缓缓下移到萧玦攥紧的手指,萧琛突然,极其怆然的一笑。

犹似几多深恨,不解昔日惆怅。

那年石板桥上的寒霜,怎么到了今日,还森凉的挂在眉梢,好冷啊……

连心都冻着了……

他的眼神,一分分的冷了下去。

似一方冷玉,沉入永恒不见天日的深渊之冰泉中。

这一刻的沉默宛如万年。

万年之后,沧海桑田,浮云变迁,遥远变得更远。

一声低弱的言语,却如巨锺之声乍起,击破层层捆缚,震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你始终在指证,我当晚行迹诡异,于长乐宫有阴私之行,但是你不能举证出,我杀了先皇后。”萧琛淡淡道,“而且你的所有证据,都建立在,秦皇后和明轩太子之死的前提之上。”

“假如——”

他讥诮的侧首,看秦长歌。

这一刻目光冷若冰剑,刺入肌骨发肤。

“睿懿皇后和明宣太子,根本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