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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驶近金河分局时,已经快午夜了,空空落落的街市,偶而能看过一辆行车,让环境显得分外萧瑟。
尹白鸽快步下车,从副驾门接引着大兵,肩上的枪伤不重可也不轻,几次劝他,他却非要来尸检的保密地方,费了好大周折才知道安排在与此案根本无关的金河分局,因为这里有一个全市为数不多的全设备检测中心,能完成整个尸检项目。
下车,大兵的行动显示迟缓了片刻,他看看尹白鸽,尹白鸽也看着他,两人开口时,意外地说了同一句话:
“你还撑得住吗?”
几乎是同时发音,然后两人同时一愣,又一起笑了,一个担心对方的伤情,而另一个却在担心着对方的心情,讪笑时,尹白鸽放开手了。
“这样才对,我要被这点伤打倒,怎么可能撑到今天。”大兵道,习惯孤独反而对关心有点不自然了。尹白鸽道着:“吹吧你,再差一点点就是要害了。”
“卢刚说了,男人前半生就是给后半生挣吹牛的资本,否则老了拿什么下酒?”大兵道。
两人慢慢往分局门里走着,尹白鸽却是不解地问着:“你这么急着来干什么?法医的报告到天亮能出来就不错,况且,华登峰被是十几支微冲打死的……”
没有下文,那场景肯定会比什么噩梦都恐怖,大兵侧头问着:“你怕吗?”
“我不怕,但我宁愿多看点美好的东西。”尹白鸽淡然应道。
“对于刽子手来说,最美好的就是鲜血和死亡了,越惨不忍睹,能激发的肾上腺会越多。”大兵道。
尹白鸽愣了下,愕然看着大兵问:“你又……分裂了?”
“对,你也学着点,伤心对我们这一行可没有什么好处,不得不面对的事,迟早会扭曲我们的性格。”大兵道。
这语意里何尝又不是忧伤?所谓的变态,所谓的性格扭曲何尝又不是一种无奈?
“阳光的一面,留给我的亲人战友;扭曲的一面,留给这黑色世界。”尹白鸽讪然道,大兵看了她一眼,轻声补充道:“还有本真的一面,留给自己,你得守住自己,不要被情绪左右。”
“三重性格?那样的分裂会不会很难受?”尹白鸽问。
“不会比看着战友死在你面前,而你却无能为力更难受。嫌疑人也一样,你追到他本真的一面,就离真相不远了,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大兵道。
“什么错误?”尹白鸽问。
“我枪伤牛再山,其实是想缠住他,想抓活的,可没想到他手更硬,直接枪杀了自己兄弟。”大兵道。
尹白鸽思忖片刻道着:“是不是性格扭曲原因,他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我听到他声音像哭了,很难受。”大兵道。
“意思是,不愿意这样,又必须这样?”尹白鸽问。
“对,我很好奇,是什么在逼着他这样做。”大兵道。
又是一个未解之谜,可斯人已杳,又怎么可能从死去的人身上找到秘密?尹白鸽揣度着,没有再说话,两人走进分局了,被岗哨滞留了片刻,是武警加的哨,电话确认身份后,几位岗哨立正、敬礼,向这一对致以最高的敬意。
礼罢,一位武警战士道:“谢谢您同志,我在追捕现场见过您,谢谢您为我们赢得了时间。”
“不,得我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现在躺法医台上的,该是我了。”大兵淡然一笑,和对方敬礼相别。
尹白鸽却稍有不忿了,似乎主次倒置了,不过看大兵云淡风轻的样子,又省得自己过于在乎这些了。
是啊,功与过,之于一个警察,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两人沿阶而下,又过一处岗哨,进了灯光明亮,却让人觉得阴森的环境,一个偌大的法医实验室,数位法医正忙碌着,有人通知他们,要十分钟的停止时间,带头的一位很不悦,回头看着大兵和尹白鸽,像是生气一样放下了手里的活,叫着几位回避了一下,刚刚完成一半的法医报告,被联系人拿着,先行递给了大兵。
“十分钟,时间很紧迫,各方都等着这份报告,我们耽误不起。”分局负责的人提示大兵道,把报告递给了他。
“谢谢,会很快的,不会耽误你们工作。”大兵道,看着报告,进了玻璃隔间里,戴上了防护,他看着尹白鸽,尹白鸽也悻悻戴上了,不无挖苦地问他:“你不会觉得你会比法医发现的更客观吧?”
“别忘了我是刽子手,我不懂法医,可我看到过的,未必是法医能懂的。”大兵道,那份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自信,让尹白鸽又一次看不懂了。
两人踱向法医台上的两位已经变成尸体的重案嫌疑人,华登峰此人活得悍勇,死得悍烈,自他身上取出的弹头有一大盘子,四十八颗,说被打成了筛子一点都不夸张,掀起白单的一刹那,尹白鸽侧着头不忍卒视。
大兵不愧是刽子手出身,他摸摸脉博,似乎确定这个人死透没有;又手指压压肩窝、面部肌肉,仿佛在试探他还会不会有反应。
怎么可能有啊?那张丑陋的脸,会成为任何目睹过他的人最恐怖的噩梦。环伺了一遍,又到了牛再山的面前,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一遍,而牛再山的观感要比华登峰强多了,明显发福的身材,显得白胖了点,不像华登峰,浑身黑瘦就剩个筋骨人了。
看了一遍,摸了一遍,大兵慢慢地把被单覆到了颈部,只露着两张脸,相比端详着,此时他才有时间再看尹白鸽了,他出声问着:“女人的感觉都很敏锐,我问你,他们两人的表情,你觉得那个死得更安详?”
“好像是……”尹白鸽看着,华登峰显得丑陋,可遗容却显得很平和,牛再山不算丑,可却像颅部被枪击表情扭曲了一样,那种变了面相的样子,让人很不舒服,她指指华登峰:“是华登峰。”
“对,你觉得他死前在干什么?”大兵问。
“这个……”尹白鸽难住了。
大兵提醒着:“你分神了,连法医报告都没注意到。”
一提醒,尹白鸽又看,检测项目并不多,她扫到胃内容物时,看到了感光相纸残留一项,愕然了,喃喃道着:“把一张照片吃到肚子里了?”
“这是他濒死前唯一做的事。”大兵狐疑道,那个瞬间,能做的事并不多。
两人检视着法医证物标签,可遗憾的是,那张被吞下的照片,嚼碎了,在金属盘子里是一坨带胃液的粘状物,恐怕恢复的难度会很大。
又是一个无法查证的结果,两人不约而同相视,说不清这是第几次发现端倪,转眼又被抹去痕迹了。
就这些,大兵愣了片刻,示意着尹白鸽一起出去,而分局负责的,一直像盯贼一样盯着两人,看看时间,才过了一半,两人出去时,那些法医才重新开始中断的工作,分局负责的一直把大兵和尹白鸽二人送出门外。
辛苦一趟,就为了这几分钟,连尹白鸽也觉得没有多大的必要,走到车前,她给大兵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让他坐回到车上,大兵不好意思道着:“我第一次被人这么照顾啊。”
“要感动你就哭两声吧,我也是第一次照顾别人。”尹白鸽道,意外地说了句玩笑,本以为暧昧要起,却不料她又道着:“你像从粪坑里刚捞出来一样,真不知道你怎么憋得住。”
言罢关上了车门,坐回了驾驶的位置,要扭车钥匙打火时,大兵却像神游于物外一样出声制止着:“等等。”
“怎么了?”尹白鸽问。
“陪我说说话。”大兵悠悠道。
“好,你准备用那一重人格跟我对话?”尹白鸽问。
“第三重,客观和本真的那一重。”大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