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良人】(1 / 2)

帝王业 寐语者 2428 字 2022-12-09

第四章

攫欝 攫。【良人】

鸾驾离开宫门,驶往回府的路,车驾轻微摇晃,层层繁绣的垂帘隔绝了外面天光。

幽暗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微弱光亮照不开一天一地的冰凉。

离开时,我拭去泪痕,挺直身姿,在姑姑的目光相送下,以从容高傲姿态一步步走出东宫,穿过宫门,步上鸾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流出眼泪,不能有可耻的软弱……直至车帘垂下,暗影合围,终于只剩我独自一人。

僵直紧绷的身子再也不受控制,那强大而森寒的力量,压倒了我。

我软软伏倒在铺锦堆绵的车中,支撑自己走出宫门的最后一点意志也溃散。

脑中一片空白,神思昏沉,如同坠入茫茫迷雾之中,看不清四周,抓不住一切。

离宫城已经很远了,姑姑的话,却还在耳边清晰萦绕。

一句句,一字字,像用刀锋刻进了心头,既痛,且深。

我交握双手,指甲用力掐进自己掌心,连这尖锐的痛,也冲不开心头溺水般窒闷。

深深喘息,依然透不过气来,像要溺死在无边幽暗中。

我攀住了沉沉的车帘,用尽力气掀开,光亮骤然刺入眼中——

道边争睹鸾驾的人群中发出了惊呼喧哗。

前面传来侍卫扬鞭开道,呼喝驱逐的声音。

人群沸腾,潮水般远远向我涌来,为了看一眼车中突然掀起车帘的上阳郡主,甘愿被侍卫的长鞭抽打。隔着两旁仪仗森严,即使挤到近前,也未必看得清我的脸。

他们却仍争先恐后,挤到近处的男子,奋力推开前面的人,踮足翘首,如痴如狂。

一个从未见过我一根手指头的男子,为了谁痴狂如此,就为了“上阳郡主”这名头,为了王家女儿的姓氏么?我想笑,想让他们看个清清楚楚——看吧,长公主与左相之女,流着皇室与王氏的血脉,名动天下的世家千金,就是这样一个绝望无措的样子,戴着钗冠,穿着宫衣,维持着可笑的高贵,走在自己也不知去向的路上。

&#21434&#21437&#32&#21697&#20070&#32593&#32&#118&#111&#100&#116&#119&#46&#111&#114&#103&#32&#21434&#21437&#12290他们看不见,世人眼里只看到鸾车辉煌的纹章彩饰,只看到我高高在上的影子。

我是谁,是美是丑,是哭是笑,并没有人在意。

巘戅 品书网 vodtw.org 戅。如果我不姓王,如果没有生在如此门庭,此刻便不会坐在高高的鸾车里,受人争睹……或许我会像那个卖花少女,挤在人群中垫脚张望,抑或是某个侍女,跟在车驾后面,任由尘土沾衣。

生作坊中卖花女,还是生作王氏女,原不是我选的,却终归由我承担。

喧哗声中,我握住车帘,将整幅垂帘掀开,让光亮无遮无挡照进车中。

四下人潮骤然安静了。

我从锦绣围遮里现身,从大梦里惊醒,在这绚烂秋阳下,看见世间悲喜真容。

人丛中爆发了更热烈的呼声,铺天盖地的喧哗几乎将我湮没。

侍从驱赶向前推挤的人群,侍女们惊慌拉起车帘,重新将我藏入深深幽暗中。

我跌回绵软的锦垫,靠了车壁,闭目而笑,一颗眼泪也流不出来。

不知是怎样回到家中,也不知怎样走进家门,恍惚里我只念着母亲。

此刻只想看见她。

从前庭到内堂,短短一段路,走了那么久,那么艰难。

到了母亲房前,没见到她的面,却听到了她的哭声。

永远仪态温雅的母亲,竟哭得如此凄厉,仿佛撕心裂肺。

我扶着锦儿的手,只觉脚下地面直往下沉,天地微晃,整个人却像要飘起来,望着眼前熟悉的庭院,熟悉的门,竟没有勇气迈进半步。

哐啷一声裂响,惊得我一颤。

母亲心爱的双鲤青玉瓶被掷出门外,跌得粉碎,伴随着她的悲声。

“你算什么父亲,算什么宰相!

“瑾若,身为长公主,你当知这是国事,并非一门家事。”

父亲的声音苍凉无力。

我停步,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衣袖被锦儿牵住,传来轻微颤抖,我侧头看去,这小小的女孩子被吓坏了。

我想给她一个镇定的笑,却在她乌黑仓皇的眼中照见自己的面容,比她更加苍白惨淡。

母亲的声音嘶哑哀恸,往日雍容尽失,“什么公主,什么国事,我只知道我是一个母亲!为人父母者,谁不是爱儿女远胜爱一己私利?难道你不是阿妩的父亲,难道你就不痛心?”

“这不是私利!”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

片刻冷寂,父亲语声低下去,疲惫沙哑,“这不是我一人私利,我已官至宰辅,还有什么权位可逐……瑾若,你是母亲,是公主,我是阿妩的父亲,也是王氏一家之主,是士族之首。”

他的声音也在微微发抖,“你和我,不仅有女,有家,还有国!阿妩的婚事,不只是你我嫁女,是王氏,乃至士族与权将的联姻!”

“让我的女儿去联姻,去笼络军心,你们满朝文武却做什么去了?”母亲这一句问得凄厉,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是的,娘,这也是我最想问的话。

你们是皇后,是宰辅,却为何要让我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去做皇后和宰相都做不成的事。

父亲良久没有回答,沉默,让我喘不过气的沉默。

我以为父亲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他沉痛无力的声音,“你以为,如今的士族还是当年的风光,如今的天下仍若当年太平么?”

这个声音如此苍老,真是父亲的声音么,我那丰仪英伟的父亲,何时变得这样苍老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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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在深宫,嫁入相府,所见所闻都是满目锦绣,可是瑾如,难道你真的从不知道,朝廷沉疴已久,兵权外落,民间流乱四起,当年何等煊赫的门阀世家,如今早就风光不再……你也眼看着谢家和顾家败了下去,哪一家不曾权势遮天,哪一家没有皇室姻亲?你以为,王氏能够显赫至今,只有阿妩一人付出代价?这些年,我苦苦维系周旋,但若没有庆阳王在军中威望,皇上未必能下定决定立储,王氏也未必能击败谢家。”

父亲的话,如同冰水从头浇下,将我冻住。

庆阳王,已经死去五年的人,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令我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