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董宇航的律师?”余白问。
沙伊菲点头。
“他来找过你?”余白又问。
沙伊菲摇头,回答:“名片是留在辅导员那里的,说我要是有需要,可以联系他。”
嗯,很谨慎,余白表示钦佩。
她还清楚地记得,立木开业伊始,陈锐就跟唐宁提过这个醒,叫他别去接触检方的证人,尤其是被害人,也尽量别自己取证。
“记着你是律师,不是侦探。”前任检察官当时这样讲。
“什么时候默认律师就是不取证的啦?”唐宁偏还要问。
“总之你记着就是了,我们的主要业务之一就是刑事合规,你别先把自己折腾进去了。”
唐宁当时还坐着轮椅,只是摊手:你看我腿。
陈锐便也还他一个手势,拍拍胸口表示:你瘸了我就放心了。
那个时候,余白还有点不明白,律师调查取证的权利是明文写进《刑事诉讼法》的,最高法院还出过相关的解释,但在具体实务中似乎又是另一种心照不宣的做法,大家都很小心,就比如此刻的连律师,尚未立案,也做得如此周详。以后要是有什么,也是沙伊菲主动联系的他,不是他找的沙伊菲。要不怎么说实习律师就好比是限制行为能力人呢?要学的套路实在太多了。
“你跟他们联系过吗?”余白又问沙伊菲。
“跟谁?”沙伊菲怔了怔。
“这个连律师,或者董宇航家里人。”余白解释。
“没有。” 沙伊菲摇头。
“那就好,”余白看了她一眼,道,“你现在不用去考虑那些,还是先等实验室的结果。惩罚和赔偿并不矛盾,两个都可以有。”
这话说出口,她又觉得有点不对。陈锐似乎也提醒过所里的三个实习律师,见客户的第一守则,就是不要做出任何形式的承诺。
三十分钟之后,车才开到了目的地。余白把人送到,并没有立刻离开,陪着上去转了转。沙伊菲似乎也习惯了她事多,随便她跟着。
那家健身房在新区CBD一座超甲级写字楼里,名叫Super Ape,挺时髦的一个地方,有几间大教室的落地玻璃就对着商场的中庭,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裏面男男女女挥汗如雨。
两人才刚走进大门,前台一个领班模样的女教练看到沙伊菲,就招手叫她过去,开口就问:“昨天下午你上完课,有个学员出来都快吐了,跟我说太难了,要退课,你知道么?”
沙伊菲摇摇头。
“你是教练,不是自己练着玩儿,得考虑到下面学员的程度,”女领班继续说下去,“每个动作之间至少留十五秒钟的休息时间,你自己说,这句话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要是还记不住,你也不用在这儿干了。”
沙伊菲点点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转身进去了。
余白拒绝了女领班的办卡推销,但却没有离开,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整理了一下早上的所得。
现在这个阶段,他们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今天去警署这一趟只是由沙伊菲本人申请,调取了当天的报警记录,再加上跟徐警官聊了几句而已。
但她还是把注意到的几个疑点列出来发给了唐宁。
当时,警署安排了一名女警给沙伊菲做笔录,也许就是早上报户口的那一个。有些事女警都还没开口问,沙伊菲就都已经说了。比如自己没洗过澡,比如从房子里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医院做检查,然后带着检查小结再来报案。女警问她为什么?她答,我怕你们不马上安排法医检查。
而且,她那时还随身带来了三个透明PVC自封袋,第一个裏面装着事发当时她穿的衣服,第二个是床单,最后一个事后擦拭用的纸巾。
除此之外,还有她提起过的避孕套。女警问过她是谁的,她说是她的。但问到男朋友,她又说没有,从来就没有过。
警方并未妄下判断,但所有这些能够引出的结论似乎也已经很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有一些不符合常理的细节,最关键的证据缺失,其他却又太周详了,周详得像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构陷。
“所以你怎么想?”唐宁倒是很快回了电话过来。
那时,余白正站在健身房的落地玻璃外面。教室内,沙伊菲已经开始上课,动作十分凶悍。看得出来领班的话她还是没记住,下面的学员仍旧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这案子我想接下来。”余白回答,以为唐宁一定会问为什么,毕竟当初劝他拒绝沙伊菲的也是她。
但电话那一端却只是轻轻笑了,道:“那你一会儿把人带回来办委托手续吧。”
“好。”余白点头,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那天还是把沙伊菲带回了立木,签了正式的委托书,上面有她名字的那一种。她作为实习律师的第一个案子。而沙伊菲果然用花呗付了第一阶段的律师费,至于有没有分期就不清楚了。
巧合或者必然,沙伊菲办完手续,还没离开立木,余白的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对面是连律师。
余白听对方表明身份,并不算太意外。她早上在徐警官那里留了名片,董家人这几天跑警署应该也跑得挺勤的。立案七天为限,实验室里的检测结果未知,沙伊菲已经被挂了城头,但董宇航也不会轻松。
余白让沙伊菲在外面稍候,将手机开了免提,就在唐宁的办公室里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