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成回答:“就让人带到KTV,夜总会什么去卖呗。熟客么,就是打卡埋雷。”
“生意怎么样?好赚吗?”
“也就那样,干什么都不容易。”乔成含糊其辞。
“一审二审都给您定的主犯,最后判决是以走私、贩卖毒品罪处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您觉得没问题吗?”唐宁终于说到关键。
“死了就好了嘛,”乔成却显得很淡然,“我都这把年纪了,孙子明年大学毕业,以后考学招工都要政审,省得耽误他。”
“这个吧,”唐宁沉吟,“其实,直系亲属是死刑,还是正在服刑,政审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可别骗我……”乔爷将信将疑。
“没人跟您说过?”唐宁看着他。
“我也没问啊,净自己瞎琢磨了。”乔爷有些烦乱。
唐宁这才安慰一句:“不过好在现在需要政审的地方也不算太多。”
“你们年轻,不懂那些。”乔爷表示不屑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可唐宁却道:“我爷爷的爸爸和我奶奶的爸爸都吃过牢饭,您看我不也挺好么?”
余白在旁边听着也是服了,这人为了跟嫌疑人套近乎,居然连自己祖宗都搭进去了。
“真有这事?”乔爷也表示惊讶。
“千真万确。”唐宁打包票。
“哈哈,”乔爷总算又笑了,“你小子也是个人才。”
余白看这套瓷套得差不多了,以为总该聊案情了吧,可唐宁却转头看了看她,又对乔成说:“我这个徒弟没进过看守所,您给她说说呗,裏面什么样?”
余白更无语了,心想这怎么说话的?你进过看守所啊?
乔成倒是无所谓,还真对着她聊起来,报流水账似的:“一般吧就是早晨六点起,刷牙洗脸尿尿拉屎,吃完早饭就是干盘板。干盘板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在号子里的大通铺上坐着,新来的背监管条例,老人儿就坐那儿发呆。然后就是打扫衞生,吃午饭,吃完了睡会儿午觉……”
余白老实听着,只恨自己想象力有点过于丰富了,好几次想冲出去洗耳朵。可听着听着,她忽有所感,这才开口问了一句:“裏面吃饭都吃些什么呀?”
乔成言无不尽:“早上就是稀饭酱瓜,中午晚上都吃饭,一个肉末卷心菜,一勺子紫菜汤,有时候能有块红烧肉什么的。”
“那还真是挺艰苦的。”余白感叹。
乔成说:“还行吧,反正我也不讲究这些,从前在外面也就随便对付点。”
“您可是乔爷啊,”余白笑,继续装她的小白,“怎么感觉跟电影里演的大哥有点不一样啊?”
乔成抬眼皮看看她,还是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这就不错了,我从小苦过来的,我妈生我那年正赶上老毛子在东北发军票,小时候穷得连饭都没得吃,还讲究吃好吃坏?”
三个人就这么聊了两个小时,之后提审应该注意的地方也都交代了,但对乔成这么一个在看守所关了三年,经历无数次提讯的老油条来说,也没什么新鲜的。
临走之前,等着管教来收押,唐宁又开玩笑:“下回来我先查查天气预报,也找个晴天,号子里没窗,四面都是墙,您多出来一趟,还能晒晒太阳。”
乔成也不跟他认真,哗啦啦撩了撩脚镣,说:“你的了吧,我呆在号子里还不用戴这些呢。”
就这样出了看守所,两人又走到种子门市部。直到坐进车里,余白仍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隔了很久很久才重见天日似的。
“你觉得怎么样?”唐宁在一旁问。
“总之不是我想象中那种贩毒的老大。”余白回答。
“哪里不像?”唐宁又问。
余白一时不知怎么作答。乔成的案卷,她已经仔细读过几遍,知道南方沿海地区海洛因的零售价格与俄罗斯那边的进价相比有超过十倍的利润,也知道那十四个同案贩落网的时候,手机里微信、支付宝交易记录一拉,每个人都至少有一百多个客户,一下子完成了A市南城区警方一整年的禁毒KPI。
而乔成入行已久,自己并不吸毒,但被捕时名下只有一套位于南郊的复式房,当时房中还有四千克的货和两百多万的现金,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换句话说,在整个毒品犯罪环节中,他风险最大,但获利呢?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背后还有人?”许久,她终于问出来。
唐宁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他是惯犯,光这一次就是四千克的毒品,就算把后面的人供出来,能不能抓到,抓到了又算不算得上重大立功表现都还是两说,怎么都是一死了。”
的确,刑罚到了死这一步也就是到了尽头,还能怎么样呢?
“你对死刑怎么看?”余白忽然问。
唐宁凝眉,转过来看着她:“我们之间终于也到了讨论这种送命题的时候了呀?”
余白笑出来,这是他们当年在A大读书时的老梗了。
那个时候,他们班有一对情侣,一个支持废死,一个支持保留,就是因为讨论这个问题越吵越凶,以至于互相骂“法盲”,一个质问另一个,是不是有一天我被人杀了,你也会到法官那儿去说你选择原谅?就这么吵到最后,两人居然真的分手了。
当时就有老师开玩笑,说法学院学生的恋爱送命题不是“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而是“你对死刑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