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奢侈,这种状态搁在唐宁身上,好像也有些异于寻常。去年他自己出车祸进了医院,做完手术之后的第二天都已经开始看案卷,写材料,指挥晓萨跑东跑西了。但转念再想想,也只是三天而已,总归挥霍得起。
就这样直到那天傍晚,陈锐打电话过来,告诉唐宁有记者找到所里,说是看了“刀笔田盟”的文章,想要找他做个采访,好让双方都有说话的机会,兼听则明。
余白在旁边听见了,起初还以为是指前天晚上发布的那篇,关于丁浩案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那篇文章给她打了预防针。从那时起,她就是心怀戒备的,所以才能在出事之前一下子意识到钱思涵的父亲打算做什么。
甚至连钱父为什么会那么做,她也已经有了猜想——在钱思涵提出解除委托之后,田盟势必是对钱家父母说过些什么的,一个惯于操纵网络舆情的老手要煽动这样一对炸药桶一样的夫妇也是太容易了。
所谓“刀笔”,杀人见血,却从来不用经过自己的手。这一次,她真的是领教了。
但陈锐接下来说的却大大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你跟余白两个马上发身份证照片给我,我现在就出律师函,走投诉程序,估计还得要一会儿才能删除。而且那篇文章是昨天晚上发的,到现在为止已经挂了差不多十几个小时,中间还上了热搜,看到的人不会少。你们这几天一定要当心,最好联系一下经办那个案子的警员。”
余白知道自己错了,唐宁那边电话还没挂断,她已经找到手机打开微博。
果然,“刀笔田盟”在昨天晚上又发布了一篇新文,标题写着:我为有此同行感到羞耻!为毒枭求免死金牌!替毒骡申请国家赔偿!信不信你们交的税被用在了这些社会渣滓身上???
文中贴出了两份刑事判决书的截图,象征性地在姓名部分打了马赛克,但案件号就在原处。只要到裁判文书网上一搜,田律师说的是哪两件案子,这毒贩和毒骡又是谁,全都一目了然。当然,还有唐宁和她走出阳朔县检察院的照片,又一次被挂了城头。
起初,评论区尚有别的声音。
有人说,既然能改判无罪,就说明证据不足。
也有人说,律师的良知是维护司法公正,而不是道义公正。
但田盟的铁粉众多,又很懂控评那一套,该点赞的点赞,该回复的回复,该带图的带图,该拉黑的立马拉黑。等到浏览量飙升起来,上了热搜,评论区已经都是他的天下了:
某甲:这律师有毒!
某乙:有些律师为了钱真的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某丙:谁不想把那些毒贩枪毙呢?!只愿那些律师没有昧着良心,司法公正不是靠钱就能换来的!
某丁:像电影熔炉那样么?司法什么时候能实现公正?
某戊:可怜了我的三观,田律师,我挺你!
……
唐宁也在旁边看着,余白继续往下拉,直到看见有人按图索骥:这俩人A市立木所的,网站上照片电话都有,问候一下?
初夏的傍晚,余白只觉一阵阵寒凉。
万燕案二审之后,法庭外的那一幕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唐宁那时想要保护的,现在就这样被放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怎么办?”她看着他问,这其实是她的疏忽,她早两天就应该料到的。
唐宁沉默,像是在想着什么,而后站起来到隔壁房间里去打电话。
余白等在那里,除了给陈锐发他们的身份证照片,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她跳过去开门。
“外卖!”外面塞进来一个塑料袋。
“是我家的吗?”余白疑惑。
“没错啊,就是你家,”配送员对了一遍地址,添上一句,“彩票在裏面。”
“什么?”余白又是一震。
“彩票啊,”配送员解释,“不是另外给了打赏,留言让我在隔壁彩票站买一注福彩双色球随机嘛?放在袋子里了。”眼看电梯门就要合上,赶紧转身走了。
等到唐宁从房间出来,只见余白单脚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个奶茶店的塑料袋,正从裏面取出一张彩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