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马上就要开庭。虽然王清歌说过,嫌疑人见不见都可以,但余白强迫症,做不了这种没准备的事,办妥委托手续之后,还是打算去看守所见刘永舜一面。
她把计划告诉唐宁,本以为总得费一番口舌摆事实讲道理。却没想到唐宁居然没再提胎教的茬,甚至也不要求跟她一起去。如此放任自流,余白反倒觉得有些异样,但见他背地里笑王清歌笑了半天,又觉得这人还是正常的。
第二天,余白就去了看守所。
会见室的门打开,管教带进来一个半大孩子,推了个近乎于光头的板寸,个子有一米七几,身型还嫌单薄,双手铐着垂在身前,整个人驮着背晃啊晃的,两只脚似乎就没有好好踩在地上的时候。
已经是十二月了,那天又是突然降温,余白见他只穿着单衣短裤,外面罩一件看守所的橙色背心,替他觉得冷。
刘永舜看见栅栏对面坐的是她,也是怔了怔,开口便问:“王清歌呢?”
“王律师另外有事,所里换了我做你的辩护人。”余白解释。
管教哪管他们这些废话,把人按在椅子上落了锁。
刘永舜好像也无所谓,歪着头瘫在那儿,开始抖脚。
一直等到管教退出去关了门,他这才垂目,扣着手指甲,一句话说得挺惆怅:“我知道,她这是躲我呢……”
余白满头黑线,觉得碰上这种事王清歌是挺难的。她自然不能在这上面多说什么,即刻言归正传,照规矩跟刘永舜核对了证据细节,整理了可能问到的问题。
案情十分简单,就是几个人到处偷车,然后卖了换钱。预约了一个小时的会见时间,还没到半小时就全都说完了。
余白问他还有什么问题。
刘永舜十分直接:“这次会判几年?”
余白也没跟他客气,答 :“案值九千,至少三年。”
“可我未成年啊!”刘永舜这才有点波澜。
余白提醒:“你已经十七岁了,而且还是累犯。”
本以为能吓住他,但刘永舜好像很快就想通了,还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表情,说:“也行,三年就三年吧。”
反倒是余白突然想起一句挺文艺的话——对于年轻人来说,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她从没意识到张爱玲也可以有法制版的解读,而且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就好像陈锐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法律援助的案子,一千五百元补助,一次会见,一份辩护词,一次出庭,就此结束,从此与已无关。
但最后她还是没忍住,看着刘永舜问:“你觉得裏面日子好过吗?”
“好过啊,”刘永舜回答,“每天就是在号子里聊聊天,然后等吃饭,还不用自己花钱。”
“都聊些什么呢?”余白问下去。
“还能聊什么?”刘永舜笑起来,“说说自己是怎么进来的,都有啥一技之长。”
“你也说了?”余白继续。
“那当然,我教他们开锁,他们都叫我一声哥。”刘永舜挺得意。
余白只觉意料之中,问:“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刘永舜又笑,不以为然。
“这个行为涉嫌两个罪名,”余白解释,“一个是传授犯罪方法罪,量刑五年以下到无期。还有一个,是盗窃罪的教唆犯。”
刘永舜听得有点傻眼。
余白继续往上加码:“如果你教的是成年人,那么就构成共犯关系。如果教的是未成年人,就只对教唆人定罪量刑。你还没满十八周岁,在看守所里是跟成年人分开关押的,所以跟你同屋的都是未成年。你下次跟人聊天的时候可要算着点,都教了谁?一共教了几个?盗窃三十万元以上就是数额特别巨大了,量刑十年到无期。”
“艹……”刘永舜骂了一句,“我就收了他们一点火腿肠和方便面!”
“不是吃饭不花钱么?不够你吃?”余白还是严肃脸,心说小孩子到底还是有点好骗的。
“一天就三顿,我在外面上夜班,都习惯吃宵夜了……”刘永舜毛病还挺多。
“所以裏面日子其实也不那么好过,对不对?”余白又问。
刘永舜不答,调开头去。
余白知道他大帐上没钱,也没人给他送衣服。
来事务所签委托书的时候,刘永舜的母亲就跟她哭诉,说夫妻俩都是架子工,工地上最辛苦的工作之一。孩子小时候寄养在老家亲戚那里,每个月都寄钱回去,要什么都给买。等到读初中了,接到城里同住,谁知道越来越不成器,一点都不像他们的孩子。
“你别去给他们说……”刘永舜轻轻一笑,“他们早就说过不管我,不会给我钱。其实我从老家来 A 市的那天,就已经觉得不认识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