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起(2 / 2)

东风顾 箫楼 3741 字 2022-12-07

“错在何处?”

“轻信奸人,贪功冒进,行事不周,害得三叔惨死。”顾云臻再也无法控制满心的痛悔,跪行至顾宣身前,将事情一一细述,说罢,低声道:“小叔叔,您说得对,我不配穿那身衣服。是我不辨奸忠,害死了三叔,却无法替他报仇;我犯下了滔天大错,却无法以身赎罪。我……”

顾宣始终望着神台上的牌位,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语。夕阳从祠堂外照进来,投在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就似一尊淡金色的雕像。

顾云臻又叩首道:“侄儿未经您的允许,擅自拜齐三叔为师,还请您原谅。”

顾宣淡淡地问道:“为何不杀了罗震?”

“侄儿若是杀了他,便没有资格代齐三叔向周昆仑挑战。”

“你既胜了,又为何不杀周昆仑?”

顾云臻叩首道:“齐三叔说,如果杀了周昆仑,漕帮必定会把这笔帐记在丐帮身上,举帮复仇。丐漕两帮多年来械斗已经死了不少人,他不想无止境地纠缠下去。只要漕帮三位舵主的性命,是将火往漕帮内部烧,漕帮必起内讧,丐帮弟子便能有一段太平日子,也可趁机抢夺码头。我也仔细想过了,朝廷要想收服漕帮,单靠沉没军粮之事问罪或者杀掉其帮主,并非上策。漕运终究还是要靠漕帮之人,莫若放周昆仑一命,只要其交出直隶三省的码头及手下三位舵主的人头,挑起漕帮内讧,朝廷再派人潜入漕帮,趁机离间分化,各个击破,这样,才有可能慢慢地解决漕帮的问题。”

顾宣低头看着他,良久,缓缓道:“只是这样一来,你顾三叔仍是死得不明不白,而你在短期之内也无法将罗震绳之以法。”

顾云臻默然良久,轻声道:“一切应以大局为重。侄儿已对天发誓,他日纵是追至天涯海角,也要将罗震擒回来,将他绳之以法,以慰三叔在天之灵。到那时,侄儿自会去大理寺请罪。”

顾宣叹了声:“那你明日入宫,向圣上先请‘擅离职守,结交江湖匪类’的罪吧。这件事,圣上是喜是怒,是赏是罚,我也无法预料。”

“侄儿明白。”顾云臻道,“一切责罚,侄儿都甘心承受。”

顾宣的目光在他身上凝注良久,点了点头,“这件事,你做得不错,起来吧。”

他话语极平淡,但这是顾云臻第一次听到他肯定自己,不禁心窝一热,险些哽咽落泪。他站了起来,热切的目光看向顾宣,顾宣却已缓缓上前几步,点燃三炷香,向着顾三的牌位轻轻拜下。

夕阳终于彻底落下去了,祠堂内一片沉沉的昏暗。顾宣仰头望向顾显的牌位,双眸之中流露出一丝平日在他眼中看不到的柔和和眷恋。顾云臻呆呆地看着,忽然觉得这一霎那,自己与小叔叔之间,仿佛有了一种隐秘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意相通。

受人蒙骗、累得亲人惨死的痛苦;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挣扎,两代顾家男儿的命运,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顾宣转身往外走,顾云臻才从内心的波涛汹涌中惊觉过来,他脱口唤道:“小叔叔。”

“嗯?”顾宣在门槛前停住脚步。

不知为何,这一刻,顾云臻忽然很想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会,便道:“小叔叔,您很久没有教我练过枪法了。”他追上几步,道:“侄儿记得您以前说过,顾家还有一套枪法,等合适的时候,您会教给我。”

顾宣回过头来,凝望着他,淡淡道:“你真的想学?”

“嗯。”顾云臻连忙点头。

顾宣沉默片刻,道:“那好,换了衣服,到练武堂来吧。”

※ ※ ※

顾家世代武爵,练武堂是整座府邸中修得最气派的。五开的格局,足够枪戟棍杵等长兵器挥洒自如;沉香木匾上斗大的“武德堂”三字,均用泥金描就;粗大的楠木柱子,上面留着无数枪尖撸出的痕迹;地面铺着一色的坚硬青石,被多年来顾家子弟的踩踏磨出了淡淡的光采。

小厮们将四壁的巨烛点燃后便退了出去。顾宣一袭黑色劲装,走到兵器架前,握起了一杆银色□□,用红缎轻轻擦过雪亮的枪刃,抬头对顾云臻道:“你也选一杆枪吧。”

顾云臻只当他要与自己对练,忙挑了一杆黑色龙纹八尺□□,走到顾宣对面。顾宣却道:“你站到我身前来。”

顾云臻不明就里,只得又站到他身前一尺处。顾宣缓缓举枪,吸了一口长气,喝道:“出!”

这一声“出”,顾云臻自小到大不知听过了多少回,他再无迟疑,张臂出枪一击,红缨如蛇,直刺前方。

他枪尖方出,听得身后风声凛冽随来,待他一击而回,只见顾宣手中□□自他身边凌厉而出,声如雷霆。这一招,竟将他一枪收势后的细微破绽,补了个严严实实。

顾云臻心中惊讶,手中不停,学过的枪法如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或劈或刺,忽扣忽点,缠带锁扣,红缨翻飞,寒光点点。练得无比醇熟的“顾家枪法”,在今夜纵横使来,酣畅淋漓。

然而令他大为惊讶的是,不管他招式如何凌厉变幻,顾宣始终紧随在他身后。黑枪劈时银枪扣,黑枪缠时银□□,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又将他招式衔接之间的小小破绽及时补上,令他再也不必担心防守,只须心无旁鹜地出击。双枪合璧,竟令他学过的“顾家枪法”威力增了数倍。

练武堂中,两道黑色身影如影随形,两杆□□似双龙捣水,寒光点点若雨打梨花,劲气激得四壁的巨烛摇摇欲灭。

顾云臻越练越是惊喜,胸膛中也有一股真气丰沛充盈,直至最后一式,他倒拖枪尖往回走,走出几步,大喝一声,腰身劲扭,力贯双臂,使出回马枪,直刺厅中的楠木柱子。顾宣恰如此时跃到,雪亮枪尖同时刺出,只听“噗”地一声,两杆□□同时深深刺入楠木大柱!

木屑横飞中,二人同时松开手中枪杆,缓缓地站直身躯,许久,犹听到枪身“嗡嗡”的轻颤声。

顾云臻大喜道:“小叔叔,这套双枪合璧太棒了!”

顾宣看着楠木柱子上的两杆□□,淡淡道:“是吗?”

“小叔叔,您赶紧教我吧。”顾云臻心痒难熬。顾宣却慢条斯理地走到柱子前,将那杆银枪抽出来,道:“教了你也没用,天祖有训,这套枪法,我顾家子孙不得使用。”

“为什么?!”顾云臻讶然问道。

顾宣转过身来看着他,道:“我顾氏祖籍河套,当年是两兄弟驰骋沙场,所向无敌,这个,你知道吧?”

“是。”顾云臻垂手答道:“太宗皇帝西征时,烈祖和叔祖两人因为是否投诚而起了争执,烈祖为了西疆的长治安宁,决定向太宗皇帝投诚,休止干戈。这位叔祖却因为感念前番王的救命之恩,不肯向太宗皇帝投诚,与烈祖决裂,一怒之下带着家人回了河套,与我们这一支再无往来。太宗皇帝得知后,下旨将叔祖这一支贬为贱民,子孙后代不得从军、不得取官进仕。”

顾宣叹道:“是啊,我京城顾氏与河套顾氏也因为这个原因,上百年来再无来往,这件事,始终是天祖的心头遗憾。方才我使的这套枪法,便是当年那位叔祖所使的。天祖尊重兄弟,不许我京城顾氏子孙再使这一套枪法,但临终之时,他犹望着河套方向叹息:若有一日,能重见双枪合璧、兄弟归心,则他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顾云臻沮丧地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这套好枪法。河套顾氏那一支世代贬为贱民,只怕这套枪法早已失传了。”

“我今天,不是想教你这套枪法。”顾宣淡淡道,他将左手从身后伸出来,掌心中赫然握着半截黑色丝带。

顾云臻连忙低头,这才见自己练武服的腰间丝带不知何时断了一截,想是在练枪时,被顾宣的枪刃挑走了半截,但自己却毫无知觉。

他不由赧然,顾宣看着他,神情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道:“你刚刚因为轻信奸人而吃了大亏,怎么就不能长长记性?!决战时将腰身空门全部暴露,如果我是你的对手,岂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了你的性命?”

顾云臻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垂下头。忽而他又抬起头望着顾宣,眼神澄澈:“小叔叔,您这话,恕我不能同意。”

“哦?”顾宣微讶。

顾云臻直视着他的目光,道:“这套枪法,本就是兄弟同使。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正是因为信任您,我才将腰身空门暴露,全力进攻。若是连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都要防着,那还怎么纵横沙场,天下无敌?!”

顾宣眉峰微微一动,看着顾云臻的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片刻,走到兵器架前,将那杆银枪轻轻地放回原处。

“我……”他没有转身,轻抚着架子上的□□,缓缓道:“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你的了。”

说罢,他不再看顾云臻,大步走出了练武堂,颀长的身影很快便被夜色所吞没。

顾云臻将那杆黑色□□放回兵器架上,看着架上的两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默立良久,慢慢地踱出了练武堂。

夜风拂面,他抬起头来,练武堂外插着的紫色旗帜正向着西方猎猎而舞。

起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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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考虑字数的平衡,单从情节上来划分,我选择将上部《东风误》断在此处。

下部《凌云志》,字数不好估计,情节会比上部激烈一些。

一口气补了一万字,容我休息几天,再正式开始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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