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范二的吐槽,李祥刚冒出来的那点侥幸心思,顿时就荡然无存了,袁崧亦是愁眉紧锁。历朝历代,海盐从来就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因为在面对孙恩之前,吴郡从来就没有碰到过从海上来的敌人。可现在......恐怕再没有一个比喻,比将海盐比作是吴郡的海上门户更为恰当了吧?若是孙恩的乱军从这个海盐登陆,继而一路往北杀来,其过程定是长驱直入,而结果就是他们兵临吴郡城下。袁崧最担心的,便是米贼兵临城下,因为吴郡城的现状现在真的是外强中干了。由孙恩第一次登陆所带来的后遗症,已经是要爆发的边缘了。如果孙恩兵临城下,城内的百姓除了第一时间加入乱军之外,大概不会有其他选择吧?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自己又当情何以堪?历史上又会给自己留下怎样的骂名?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绝不容许米贼兵临城下!袁崧相信,如果自己将手上的五千士卒全部开赴海盐,若是凭借着城墙而将米贼挡在海盐之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海盐不是吴郡的唯一海上门户,毕竟吴江正好就是由太湖流经吴郡,继而往东汇入黄浦江的。如果孙恩的乱军由海上进入黄浦江,进入吴江后逆流而上,亦是可以轻而易举到达吴郡城的。这也意味着,如果孙恩真的是想打吴郡,至少可以选择两条路到达郡城。更重要的是,孙恩的乱军进攻吴郡的最佳路线便是沿吴江而上,而不是由海盐登陆,至少袁崧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袁崧不可能完全抛弃坚守吴江口,而将五千士卒全部开赴海盐。更何况,五千士卒中又有八成是在近三个月才招募的,他们不是职业的军户,所以在素质上还是极为欠缺的。让这五千士卒在两个白天加上一个黑夜的时间内跑去海盐,谈何容易?而且,万一刘牢之的情报有误,或者孙恩只是虚晃一枪,继而从吴江登陆呢?在那个时候,吴江口又由谁来驻防?自己岂非疲于奔命?袁崧纠结于这几个问题,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再没有一个小时前初见范二时的意气风发了。范二看着袁崧脸色有异,只得出言安慰起来,“刘都督既已得知孙恩的意图,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无论府君是否决定出兵海盐,但他肯定会派人前往吧?”袁崧笑着摇摇头,无奈地道,“他之所以郑重其事地命人送信来吴郡城,肯定是有想法的。问题是,他真的确定米贼一定会在海盐登陆吗?他们此次除了在海盐登陆难道没有别的选择?”范二笑着摇摇头,李祥则插口问道,“那府君的意思是?”袁崧叹了一口气,转向范二道,“你来分析分析?”“李都尉也是领兵打仗的人,自该知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吧?如果刘都督确定米贼从海盐登陆的话,他岂能坐视不理?可孙恩要是从上虞或是句章登陆呢?”范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袁崧的思路,所以转头对李祥解释起来,顿了顿又继续道,“可若是孙恩沿吴江而上呢!”李祥听了范二这几个振聋发聩的问题,只一细想便意思到,这或许更符合刘牢之的心态。无论如何,刘牢之的主力部队是不会到海盐等待孙恩乱军的。他至少要等到百分百确认孙恩的大军的确是从海盐登陆,才会派兵救援,否则就会有被人趁虚进入会稽的危险。要是他此时失掉会稽的话,颜面何存?可他现在已让人将最新情报送来吴郡城了,要是袁崧没能防守住海盐,承担责任的人也绝不会是刘牢之!刘牢之这一封信,可真够狠的!袁崧接到这样的一封信,唯一能做的,便是派兵赶往海盐拖住有可能登陆的米贼。当然,这样的先锋部队很可能是有去无回的,也就是传说中的炮灰。他们赶往海盐的唯一意义,便是让刘牢之能够百分之百确认,孙恩的确已经由海盐登陆了,接着他们就可以放心地从后面,追杀那些赶往吴郡城的米贼了。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后,李祥沉默了,他现在的觉悟还不足以支撑起,让他心甘情愿地做炮灰,特别是自己的死有可能成为北府军获胜的垫脚石。范二也同样沉默了下来,李祥能想明白的问题,他又怎能想不明白呢?但李祥和范二有一点是不同的。就算李祥自愿去海盐对米贼螳臂当车,难道就一定能带士卒按时到达吗?二百里地,十八个时辰!吴郡城的士卒又有几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到?但此刻正在吴郡城内训练的陌刀队,在十八个时辰内奔赴二百里地却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范二一声令下!陌刀队显然不是炮灰!如果他们能提前赶往海盐的话,甚至可以凭借着强大的战斗力将米贼杀散!米贼现在虽有二十万之众,可他们的战斗力能跟桓玄当日的两万江州兵相比吗?范二当初只用一千人就敢向桓玄的大军亮剑。更何况他现在的陌刀队,已由当初的二百增加到了四百?更何况孙恩的米贼,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可自己应该站在什么立场出兵海盐呢?自发组织?袁崧的女婿?以短期利益为出发点,阻止米贼从海盐登陆,继而残害吴郡的百姓,的确是当务之急。可要是从长远的利益考虑的话,米贼横扫三吴又何尝不是为范二的以后做铺垫?按照米贼一贯的做法,他们肯定是要第一时间攻打豪门高阀的邬堡,打压士族抵抗力量的,如今会稽郡的大族势力就已羸弱不堪。而范二若是要在江左建立新的制度,何尝不需要破而后立呢?所以,最适合范二做的,显然是坐收渔人之利,——在米贼将三吴的大族全部洗劫一遍,或是将他们赶出三吴之后,消灭米贼!可这事真的能这么好操作吗?孙恩杀人,可是不分大族和普通百姓的!范二只是想打压大族以便更顺利地推行自己的政令,而不是想要消灭大族,以及无辜的百姓!可要是放孙恩上岸的话,被他杀死的百姓该有多少?因为他们而被饿死冻死的百姓又有多少?因为一个远期的目标,而放弃眼前的挣扎,这样真的好吗?想到此,范二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松动,他或许可以冠冕堂皇地命令陌刀队,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因为米贼的危害有目共睹。如果放任他们祸害三吴,三吴就再不会是江左的粮仓了!三个人各有所想,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郡守府的刘长史和蔡参军,此时正好在衙役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范二当日在村野小肆中碰见的陈通口中的兄长,——主簿陈遗。陈遗的年岁在三十上下,他身形中等、脸皮蜡黄,从神态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沉稳老练的人。看着他们进来后,袁崧只是简单地将范二给他们引荐了一番,便说起了收到刘牢之急信的事。刘长史拿出了密码对照表,只一会便将密文翻译了出来。袁崧接过之后,发现与范二刚才所言并无二致,而后便随手递给了蔡参军,后者看了一眼之后便面无表情地朗读了起来。袁崧等他读完,扫了一眼众人后,问道,“诸位都说说,咱们该如何面对这封信。”刘长史首先张口道,“刘都督的意图很明显啊,咱们现在除了向海盐增兵,怕是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可十八个时辰实在太短了,他们怎么赶得到?而且,一如府君前段时间所言,米贼或许由吴江而上更为方便,咱们不可顾此失彼啊。”袁崧点点头,转向蔡参军问,“蔡参军觉得呢?”蔡参军不无担忧地回答道,“属下也觉得增兵海盐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应该增兵多少罢了!咱们的士卒不可能全部赶赴海盐,因为他们的素质是明摆着的,可从中选出数百身强体壮的,应该还是可行的吧?”“蔡参军该预知到,将这些人派去海盐的后果吧?”袁崧皱了皱眉,他无论如何是没法接受,让最优秀的士卒去送死这种事发生的。“刘长史和蔡参军是为府君着想,同时也是为更多的百姓着想的,若咱们的士卒不提前进入海盐,不仅是海盐的百姓,还有吴郡的百姓.......”陈遗已听出了袁崧的不悦,却还是将目光迎向他,哽咽地将另外一个后果说了出来。袁崧再次沉默了,相比于几百优秀士卒,几十万百姓的生命似乎更重要一些。陈遗将出兵海盐的必要性论证之后,又转向范二道,“范公子也是吴郡人,会为府君、为吴郡的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吗?”范二已猜到陈遗所想,反问道,“陈主簿是希望我去增援海盐?”陈遗点头,“舍弟在城外偶遇范公子后,我便对您最近的所作所为做了分析,由此得出一个事实,您所领的士卒曾在一夜间奔赴百里。这是否意味着,如果您带着他们在两个白天和一个黑夜之内赶到海盐,是易如反掌的事?”听着陈遗一针见血的提问,李祥、刘长史和蔡参军等人眼前都是一亮。袁崧对范二的了解当然胜过在座的其余人,可他并不希望范二去海盐,他最清楚去海盐的结果!有谁希望自己的女婿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