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看起来精密复杂的长篇议论,往往会败于一个简单的问题。正方形的对角线,长度是多少?谁能想到,就是这样平凡的问题,引发了史上的第一次数学危机。同一时刻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可能会在其他地方看来,不再是同时发生?这有些荒诞的想象,却导致了相对论的诞生。
作为父母的成年人往往无法招架住稚童的追问。简单的问题往往能够打败最为高深的理论和精湛的头脑。
此时此刻,北原提出的这个极简单的问题,瞬间便将法庭变成了漫漫太空,听不到一点的声音。照射在白板的投影,展示着方才北原揭示出来的错别字雷同之处。这个雷同诉说着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情——引注相同也就罢了,居然连错别字都完全相同。
宇都宫听到北原话语的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几秒停止了跳动。宇都宫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这个年轻人的身影。他……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遣唐记怎么说也是有整整八十来篇汉文。而这起案件从起诉到开庭,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且,中间这个北原还被抓进了京都府警察本部。
他究竟是如何能够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吃透一本汉文古籍的?!
他究竟倚靠了什么,能够挖掘出这么多的进攻点。
就这样一个细小的错别字,他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宇都宫已经彻底被震惊到了。然而,此时自己是在法庭上,还需要对敌人做出反击。这位名教授拼命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立刻翻动着桌面上的遣唐记,眼光迅速扫动着方才北原指出的那处别字。
旋即,宇都宫再度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
这……这也能反驳?!旁听席上已经面如死灰的管理层们见到自己法学部的教授竟又站了起来,转瞬之间,眼中再度绽放出了光芒。
宇都宫看着北原,说道:“裁判长。此处别字,不能够排除也许是所引古籍书上出现的别字,而非下川在输入时产生的错别字。因此,不能够仅从错别字相同的情况就得出结论,是我当事人藤村照搬了下川的脚注!”
北原听到这番话,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即从桌面上拿出了一本软皮书。这本软皮书正是方才所引用的古籍《潼关考略》。北原打开着面前这本古书道:“我手上这本《潼关考略》是由学林阁出版的第五版。其中,下川引用的‘南北水关闸楼两座,南七间,北九间,规制宏爽,映照川塬’一句中的‘闸楼两作’在此版本中是正常的‘闸楼两座’。”
“这再一次说明了‘闸楼两作’的‘作’字是原告下川在点校中所产生的笔误。而被告藤村亦有该独特笔误,恰能够说明藤村的注释就是完全照搬于下川的点校稿!”
宇都宫眉头深深拧起,但毫不退让,立刻再度反驳道:“原告代理人方才所拿的版本是学林阁第五版。而原告和被告的点校稿均未注明其所引用的是第几版。因此,仍然不能够排除错字是出现在其他版次的可能性!”
“那既然如此。”北原冷笑道,“就不如请被告藤村出庭,陈述其所引用的《潼关考略》究竟是第几版。我们到时再找出相应版次。这样一来,究竟上面的别字是来自于《潼关考略》本身的印刷错误,还是来自于下川的输入错误,马上就能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又是一个凶猛的回击打了过来。
被告席的另一位律师——池上,这位东京律协的副会长,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话,冷眼旁观。毕竟他代表的是京都大学和出版社,而原告主要诉讼指向是藤村,因此他一直置身事外。
池上看着宇都宫被逼到这个地步,倒是并不意外。那个北原只是因为在诉讼前没有提交下川点校的第三稿,所以才能形成这种突袭效果。但凡没有这种突袭,这个北原在宇都宫这种知识产权的法学权威面前,必然会直接败下阵来,活不过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