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寂父子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沉默下来。
一刻钟后,明鸾总算知道了这个“沈君安”的真名其实是朱文至,而“古月海”本名则是胡四海,他们一个是冤死的悼仁太子的嫡长子,也就是当初建文帝与冯家在京中大肆搜捕的皇太孙,另一个则是悼仁太子与太子妃的亲信内监,奉命保护皇太孙出宫的。
明鸾脸色瞬息万变,再次看向朱文至的目光便带上了怨恨:“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皇太孙!就因为你,我们家倒了大霉,祖母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里!大伯娘就是为了护着你,才把我们全家人的性命置之不顾的吧?!”她忍不住想笑:“真没想到,她对你这么重视,为了你,甚至连亲侄儿都不管了?真正的沈君安真的病死了吗?如今又在哪里呢?恐怕连个象样的墓碑都没有,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吧?”
“三丫头!”章寂皱了眉头斥道,“先前你不知道他身份便罢了,如今既知他是皇太孙,又怎可如此无礼?!”
明鸾鼻头一酸,红了眼圈:“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当初在彭泽的时候,二哥病重,全家人倾尽所有,也不够请大夫抓药的钱。大伯娘什么都拿不出来,因为之前在河滩上早就将身上的财物都给了路人,今日才知那路人原来是他!大伯娘对他可真好啊,带着他一路南下到东莞,又带着他来了德庆。祖父是因为听说他与沈家人一道陷入困境,才把他们接过来的吗?可您有没有想过,要是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帮了大忙的江千户和茂升元诸人会有什么下场?陈家会有什么下场?我们家又会有什么下场?!”
章寂板着脸道:“我自知亏欠亲家太多,本不该再连累他们。只是太孙的安危我却不能置之不理。你若要怪,就怪祖父吧。”
明鸾咬咬唇,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怨恨都强压下去:“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接了人过来,还要如何?该不会……打算帮他打天下吧?”
章寂看向朱文至:“章家力有未逮,无力助太孙重返朝堂,能做的,也只有护得太孙平安,让太孙得享安康而已。所谓富贵荣华,皇图霸业,都是虚的。以悼仁太子性情,想必也更期盼子孙平安康泰。”
明鸾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转头看章放也是赞同的神色,而朱文至则双眼微红:“姨祖父……”
胡四海忍不住插嘴道:“章老爷子,您能做的远不止于此。您可以给您长子送信,让他派人接太孙回去,也可以请他将太孙的下落告知燕郡王或是常家……”
章放猛地转头瞪他:“你以为我大哥是在区区几百里之外?那足足有上万里路!我们又不能亲自送信,你能担保那信在路上不会出差错?你能担保燕郡王或常家身边没有朝廷的奸细?万一太孙的行踪走漏了风声,朝廷派人来斩草除根,那就真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与其冒此大险,还不如让太孙安安稳稳地过清静日子!”
胡四海一步也不肯退让:“章二爷此言差矣!太孙殿下乃是悼仁太子嫡长子,先帝嫡长孙,曾上告宗庙,下诏黎民,是名正言顺、正式册封的皇太孙!如今伪帝占据皇位,倒行逆施,民不聊生,正是该拨乱反正的时候。章家处境虽不佳,但你家长子手握兵权,你家姻亲盘踞西北,你们还有门路向燕郡王求救,为何什么都不愿意做呢?难不成你们是害怕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平安,便置大明基业于不顾?!”
不等章寂与章放回应,明鸾便先炸了:“难道我们就不能保住自己平安了?大明的基业怎么了?你家太孙流落在外几年,也不见大明江山倒了。你没听见我二伯父刚才说什么了吗?路途遥远,谁都不知道信在路上会不会出意外,万一叫别人看见了呢?万一那燕郡王知道以后不但不来救人反而向朝廷告发呢?到时候你家太孙有危险了,你又怎么说?怪我们章家行事不慎?你倒是推得干净!”
胡四海闻言气急,转向章寂:“章老爷子,您孙女居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您难道就不管了吗?!”
“我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明鸾冷笑道,“你们跟沈家在东莞这么多年了,也没逼他们做什么,如今我祖父冒险救了你们来,你们倒摆出这副嘴脸了,谁欠了你们不成?!”她衝着朱文至道:“你说话啊,你是太孙,他是你的太监,他说的话都是你的意思吗?你很想当皇太孙?当皇帝?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也仍旧这么想吗?!”
朱文至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没有……我早就死了这个心,只是胡四海一直记得我母亲的遗愿……”
他的母亲不就是太子妃沈氏吗?原来也是姓沈的搞的鬼!
明鸾猛地转向胡四海:“你是想遵守太子妃的遗命?可连正主儿都死了心,你还这么热衷,究竟是为了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曾经也是皇宫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落到这种地方来,天天过穷日子,你很不满意吧?要是太孙能东山再起,你就风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所以你才这么急切!”
“你胡说八道……”胡四海脸都快气歪了,明鸾立刻将他的话头打断:“我胡说?我哪里胡说了?你敢说你没有这个心思?那要是他有朝一日恢复了尊贵身份,你是不是就能将荣华富贵抛开,安心做个小老百姓终老于山林呢?你要是敢对天发誓说到了那一日绝不会跟着太孙享福,我就向你道歉!”
胡四海哑然,急喘几口气,方才道:“我不与小孩子拌嘴!总之,富贵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太孙殿下能回到京城重享尊荣,我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无所畏惧!”
章寂大声喝了声:“好了!都给我住嘴!”
明鸾与胡四海方才停下来,各自扭开头愤愤不平。
章寂清了清嗓子,也不理睬胡四海,径自对朱文至道:“殿下,老臣看着你父亲长大,也看着你长大,无论你身份如何,对老臣来说,都是晚辈。老臣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而不希望你为了皇位与富贵冒大险。你仔细想想吧,若你真的放不下,再告诉老臣。老臣再为你想办法。”说罢回头叫过儿子与孙女:“我们回去吧。”
朱文至追上一步:“姨祖父,您别误会,我真没有那个意思。胡四海他……他也是为我着想,只是……”
章寂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再说下去,径自带着章放与明鸾离开了。明鸾出门后回头看了朱文至一眼,见他满脸落寞,胡四海要上前劝他什么,他都没有理会。她撇了撇嘴,暗哼一声:幸好这个皇太孙还不至于太糊涂。
走在山路上,章寂教训明鸾:“方才不该如此无礼,我知道你心裏有怨,但他身份在这裏,你无论如何也该敬他三分。”
明鸾不情不愿地应了,心裏却十分排斥。那叫什么太孙,简直就是丧门星,看起来也软弱无能得可以,这样也想去夺嫡?哈!恐怕只有当炮灰的份!
一路无言,下了山回到家中,才进家门,他们三人便听到沈儒平的声音:“我大姐是你们章家长媳,是你长嫂,还为章家生下子嗣,有大功于章家。她病了,照顾她便是你们章家的职责,可你不但没好好照顾她,反而恶言恶语,气得她无法安心养病,还不许我这个娘家兄弟替她出头吗?!我不管,你们无论如何也要补偿我大姐受的委屈!”
明鸾听得脸色一沉,想起朱文至就是沈家人带来的,顿时生出迁怒之心,转头对章放道:“二伯父,咱们对人真是太客气了,结果反而纵容得某些人得寸进尺,还是给他们一点教训的好,免得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
章放阴沉着脸,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你说得对,我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