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寂先是一愣,继而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朝廷不是派大军过去了么?建文帝就指望这一仗给他挽回脸面了,难道以我大明将士的勇猛,对上安南还能吃亏?!”
章放叹道:“我在衞所里听人说起,倒也知道些来龙去脉,听说是有人将安南前国王的孙子送到京城去了,建文帝把人好生安抚了一番,令领军的大将带着那安南王孙一同出兵,说是要为他主持公道,诛除逆臣,没想到大军到了安南,还没跟安南军队打过一仗呢,就叫人把那安南王孙给掳走了,当着朝廷大军的面砍了头。领军的将领大怒,要追究安南逆臣的罪过,不想混乱间中了一箭,伤着了门面,当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导致军心大乱,若不是安南军队有自知之明,未曾趁火打劫,怕是要损失惨重了。因主将负伤,昏迷不醒,只得由副将出面节制大军,让朝廷大军龟缩在边境处,按兵不动,等待朝廷后命。没想到那安南逆臣胆大包天,居然派兵深夜偷袭放火,以至于朝廷大军的粮草、辎重都损毁大半,士兵死伤也不少。加上安南气候湿热,有不少将士水土不服,还未正式打起来,倒有一半的人病倒了。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让建文帝就近从两广调兵调粮,旨意已经发下来了。”
“蠢材!蠢材!”章寂气得浑身发抖,他本是军中出身,虽无过人的功绩,却也一直以老将自居,听到朝廷的大军面对安南这等小国里的逆军,居然也能把仗打成这样,大明朝还有什么脸面?朝廷里那些小兔崽子们都在干什么呢?!他气愤地问:“主将是谁?冯兆南么?!”
章放苦笑着摇摇头:“父亲,您忘了,冯兆南没当上这个主将,这主将您可能不认识,听说是建文帝新近提拔起来的,在军中是小有名声的新秀。”
“狗屁新秀!”章寂气得直跺脚,“把仗打成这样,士兵还没事呢,他做主将的倒先中了一箭,居然也有脸面领兵?哪里冒出来的小娃娃?滚回家吃奶去吧!建文到底要干什么?!他要篡位就算了,篡了位还这般胡闹,难道这不是他的江山?!”
章寂一时气愤太过,就呛着了,咳个不停,明鸾连忙替他拍背抚胸,又给他倒了茶来,看着他略气顺了些,才小声劝说:“祖父,您别激动,我看建文帝如今也是无人可派了。他才做了几年皇帝?能培养出几个好将军来?朝里有些本事的将军,不是正在北方抗击蒙古,就是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他手底下只有冯家兄弟还能充充场面,可他又忌讳人家。如今还真是不能指望他了,还不如盼着燕王赶紧把他灭了,派个有本事的将军过去收拾残局呢!”
章寂瞥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军国大事哪有这般儿戏的?我倒乐意让燕王去收拾残局呢,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算我们大明的将士能等,安南逆臣手下的人能等么?”
明鸾笑道:“可不是么?那您这么生气做什么?把自己身子气坏了,建文帝也不会领您的情。”
章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望向次子章放,神色已经和缓了许多:“朝廷要从这裏调兵过去,倒也便宜,从德庆沿着西江逆流而上,直入梧州,就是广西地界了,打那儿去安南,比别处更近些。只是……既然要从本地调皮,江千户那里是个什么章程?你……会不会被点召?”
“儿子也是这么想的。”章放道,“听衞所里的人议论,江千户已经确定了要带兵过去了,只是底下有几名武官随行,还未定下来。千户所下了召令,命各地总旗以上的武官前去报道,大概是要问问各人的意思,一会儿我就得进城去。父亲,您说……儿子要不要去?”
明鸾在旁听得一愣,她从听到这件事时起,就一直抱着旁观者的心态,从没想过这跟自家还有什么关系,顶多就是为江千户担心一下,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听到章放这么问,还真让她意外。二伯父章放要去安南打仗?这样可以吗?她问:“您能去么?咱们……是这样的身份。”
“自然能去。”章放很有信心,“虽说咱们是流放而来的,但如今都是正经军户,我又是个总旗。只要我愿意去,又有江千户点头,谁能拦我?”他转向章寂:“父亲,儿子想过了,若是太孙平安无事,我去不去都不要紧,但如今太孙生死下落不明,焉知大哥几时才能将我们一家救回去?与其寄望于别人,倒不如凭一己之力拼一把。儿子这几年苦练骑射,自问也有几分本事,去了安南,若能立下军功,搏个更好的前程,我们全家就能彻底摆脱这流放罪人的身份了,到时候不必别人来救,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章寂听得不由动容:“这又是何必?太孙未必就真的……况且德庆一地百户、镇抚、总旗也有二三十人,焉能个个都去?也要留些兵力驻守地方,你不去,未必就没有立功升迁的机会。如今家里的日子也算不错了,你兄弟性子软,遇事远不如你镇定,平日里唯有你最能替为父分忧,你走了,却叫我们这一家子靠谁去?”
章放红了眼圈道:“正因是为了家里人着想,儿子才要去的。虽说留下来也有升迁的机会,但那都要靠江千户帮忙,哪里及得上凭自己本事出头来得心安理得?况且江千户一走,我这官儿升不升得了还未可知呢。若我随他去了安南,打几场胜仗,立几个功劳,谁还会说我不够格?事关军功,朝廷即便知道我身份,有心打压我,也不可能做得太显眼,免得伤了军中将士们的心。我又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朝廷给我一个差不多的武官职位,不论什么地方,能带着全家人光明正大地过上好日子,就足够了。到了那一日,儿子不敢说还能让父亲继续象从前在京城时那般享福,好歹也能让您老人家不再劳累忧虑,能安安心心做个老太爷,三弟不必再日夜操劳,家里的孩子也能少受些苦,有个好前程。”
明鸾在旁听得心中暗叹。确实,德庆本是章家人的流放地,在这裏,就算章家家境大有好转,又有柳同知、江千户与李家护着,也招摇不得,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带罪之身。但如果章放因军功被正式封了官,哪怕是调到某个清贫之地,他带着家人上任,也可以让家里人光明正大做个官眷。章家上下就不必再辛苦劳作,男孩子可以正式读书,女孩子也能好好说亲事了,比起现在真是天壤之别。
章寂也想到了这一点,感动地对次子道:“难为你了,能想到这些。若不是你大哥迟迟未能成事,也用不着你去冒此风险。”
章放微微一笑:“一日在军中,就少不了风险。大哥与四弟在辽东何尝不是九死一生?父亲也别怪他了,他自身尚且艰难,即便想要救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蒙古人素来凶悍,他要抵御外敌,已经很不容易,我做弟弟的,为父亲兄长分忧乃是分内之事。父亲,儿子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您就让我试一试吧!”
章寂叹了口气,有些不放心地问:“你去了,能行么?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如今也老了,不象年轻的时候,还有几分雄心,宁可你留在德庆做个小小总旗,哪怕是一辈子升不上百户、千户呢,也总比拿性命去换前程好。”
章放低头劝他:“父亲,您就让儿子去试一试吧。儿子的本事,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难不成您也觉得儿子会象朝廷派的那个主将一般无能?”
章寂板起脸斥道:“少说大话。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若那主将真是个蠢货,建文怎会派他领兵?可见安南真有凶险之处。”这话却跟他先前骂那主将的发言自相矛盾了,章放与明鸾面面相觑,轻咳一声,都当作没听见。
章寂脸色微红,清了清嗓子,吩咐儿子:“你别忙着做决定,先看看江千户怎么说,回来了咱们再好生商量一番。三丫头领了广安王回来,一会儿我们先跟他见面,听听他的意思。”
吃过饭,章放就进城开会去了。章寂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精神还可以,便要明鸾扶着他上山找朱翰之去。明鸾问:“父亲还没回来,要不要等他回来了再说?”
章寂皱眉道:“今儿一早张百户叫了他去,也不知做什么呢,到这时候还没回来,谁知道要等到几时?广安王那边不能耽误了,还要送饭上去,咱们先去了再说吧。”
明鸾正要应声,便听得屋外一阵喧闹,仔细一听,原来是宫氏在哭,她不由得大奇,出去一瞧,只见宫氏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哭道:“二爷啊!你怎么能这般狠心?!打仗是要死人的!朝廷本就对不起我们家,他们自个儿出了岔子,要打仗,与我们家什么相干?你凑什么热闹呀?!”玉翟在旁小声劝着,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气。
原来宫氏听说了章放想参加安南之战的事,又无法劝服他,章放不管不顾地进城去了,她在后面追不上,一回到家就开始在院中哭闹。玉翟怎么劝她都不听,周姨娘好意替章放开脱一句,就被她指着鼻子骂:“别以为引得二爷出门打仗战死了,你就能仗着儿子作威作福,我还是章家的二奶奶呢!到时候定把你赶出门去,看你还怎么害人!”周姨娘气得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