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同知阴沉着脸气冲冲地进了家门,见了迎出来的妻子劈头就问:“玦哥儿说嫂子来信应允了婚事,到底是真是假?!这几多久的功夫?嫂子怎会这么快就回信了?!”
柳太太忙道:“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早有个人忽然来了,说是信阳同乡,顺路帮大嫂捎信的,玦哥儿接了信,便欢欢喜喜地说大嫂答应他与沈家女儿的婚事了,我想要问清楚些,他便只说大嫂在信里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若我知道了定要生气,我也不好多问。虽说咱们也写了信给大嫂,但以她的为人,若是坚信玦哥儿说的才是实情,不肯相信我们,也没什么奇怪的。”
柳同知心头怒火略平息了些,想起那位庶长嫂的脾气,倘若侄儿柳玦为了让她答应婚事,故意在家书里为沈家女儿说好话,又再编排些他们夫妻有意阻拦婚事的谎言,嫂子还真有可能会信了柳玦的话,把他们夫妻视作坏人。但这不是重点。
他沉声道:“你也太大意了,即便玦哥儿真是这么说的,你也该拿了信过来瞧瞧,至不济也要看一看信封上的字迹,看是不是嫂子的笔迹。你也不想想,从这裏到信阳,别说半个月了,一个月都未必能到,更何况是一来一回?此刻只怕玦哥儿与你我写的书信都还没到老家呢,哪里来的回信?!送信来的是什么人?若是同乡,你可听见他说家乡话了?”
柳太太有些心虚:“这……外头来的人,又不知底细,我如何能见他?只是打发了门上的人去招呼,听说是寻玦哥儿的,便让人带他见玦哥儿去了。”
“糊涂!”柳同知闻言又恼了,“若真是家乡来人,奉了嫂子之命前来送信,无论如何也该来见过我们才是,万没有到了人家家里,却不见主人一面的。门上招待这人的是谁?快叫了人来问!”
柳太太无法,只得派了个婆子去叫人,不一会儿,门房到了,回答说:“那人口音有些像是福建人,小的听了觉得奇怪,也曾问过他,他说他长年在福州谋生,便沾染了那边的口音,还特地学了两句信阳话,只是听着有些古怪。但玦哥儿马上就过来将他拉走了,因此小的也没问清楚。”
柳同知打发了门房,便重重拍桌:“不用说了,若真是信阳同乡,又怎会这般鬼鬼祟祟的?这一定是玦哥儿找来糊弄我们的,那所谓的家书也定是他伪造,怪不得不敢拿来给我们瞧!”又埋怨妻子:“无论如何也该问清楚了才是,你怎么就由着他乱来了呢?我明明说要了将他禁足的,你倒好,我不在家时,他要出门,你也不拦着。”
柳太太心裏委屈得不行。说真的,她跟柳玦的母亲委实不对盘,明知道对方在信里不可能有什么好话,她又何必多问?这些日子他们夫妻没少劝说柳玦,但柳玦就是一根筋地要结这门亲,真叫人气死。横竖不是她的儿子,她何必多操心?到头来还要叫柳玦母子俩埋怨,就让柳玦娶了沈昭容,让那位自以为是的嫂子知道自己的儿媳是个罪犯的女儿,看她还有没有脸面在族中立足,才叫痛快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柳太太便红着眼圈道:“老爷,妾身倒想问清楚呢,可玦哥儿既然连伪造家书这种事都做出来了,又怎会让妾身知道实情?那毕竟是嫂子写给玦哥儿的书信,玦哥儿不给,妾身总不能抢过来瞧吧?”
柳同知闻言更生气了:“从前看那孩子还老实,怎么如今越发昏头了?!”
这时柳璋得到消息赶了过来,便对父亲说:“以哥哥的性情为人,即便真有心要瞒骗父亲,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只怕是别人的主意。”
柳太太忙道:“多半是沈家丫头出的主意!那丫头心眼儿多着呢,又不要脸皮,什么事做不出来?定是她调唆着玦哥儿寻人装老家信使,又拿那假的家书来糊弄我们!”
柳璋提出疑问:“好好的,她为何要这么做?若是为了她父亲的案子,先前也没见她做什么过分之事呀?都已经使了银子打点了,案子也压了下去,如今她强要与哥哥定下亲事,到底是在谋划些什么?难不成,她是听说了父亲即将高陞之事,才不管不顾、死皮赖脸地要巴上来么?”
柳同知想了想,已经有了答案:“也许有这个可能,但还有别的缘故。今日我在知州大人那里听说,他已经命人对沈儒平动刑逼供了,打算在年前把案子了结,而我们家又很快就要离任。沈家女儿大概是心急了吧?”
柳璋皱皱眉头:“咱们家既然要准备走了,还是不要沾染上这个麻烦的好。只要不曾将婚事定下,等我们带着哥哥走了,沈家女儿便是有再多的心眼儿,也无济于事。”
柳同知冷哼一声,想起方才看见侄儿面上一脸急切的模样,心中更不舒服了:“你哥哥方才出了门,说是要往沈家去,大概是要商议下一步的事了。等他回来,我定然不会再放他出门!”看了妻子一眼。柳太太忙道:“老爷放心,妾身定会敲打家中下人,不许任何人放他出去!”
柳璋却仍在担心:“就怕哥哥叫沈家女儿迷昏了头,拿着那封假造的信,便当成是伯娘的真意,今日就要与沈家定下婚事,那就大不妙了。虽说我们家不会承认,但哥哥一旦许下诺言,日后毁诺,未免会被不知内情的人说闲话。”
柳同知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叹道:“方才就不该让他出门的,只是我一听说他母亲同意了婚事,便怔住了,竟叫他借机溜走,等我想拦时已来不及了。这孩子真不叫人省心,好好的老实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呢?罢,罢,若不把他拦下,等嫂子知道了,定要怪我做叔叔的不尽心,到时候又要在族里说我的不是。”便交代妻子:“替我备车,我回房把官服换下,改穿了常服,带人往沈家走一趟吧。无论如何,我也得把这桩婚事给搅和了!”
柳璋忙道:“儿子陪您一块儿去!”
然而,出乎柳家父子意料的是,当他们匆匆忙忙赶到布村的沈家时,沈家院子里正闹成一团。一个衣衫褴褛的独眼少年衝着沈家人破口大骂,他脚边有个同样狼狈的中年女人,正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老天爷啊!你睁开眼吧!这还是亲弟妹,亲侄女儿呢!说好的婚约说反悔就反悔,这还有没有天理啊!”急得杜氏又是跺脚,又是骂他们,沈昭容在屋里抽抽搭搭地哭着,柳玦早已呆滞了,一脸傻样地站在边上,手足无措。
柳璋不由得暗笑了下,回头小声对柳同知说了几句话。柳同知瞥他一眼,径自大踏步走到沈家前,不肯进他家的门,只是在门外喝道:“柳玦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