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脸色微变,神情有些冷:“他知道便知道了,这又有什么?我为何不能面对他?”
明鸾皱皱眉:“在德庆的时候,你在他面前做的好戏,他早把你当成是知心的好弟弟,要是叫他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你明知道燕王的目的,却还帮燕王去骗他,他会怎么想?虽然说他就算做了皇帝,也做不长久,但他要是心裏记恨你,只要有一天时间就够了。哪怕是个名义上的君王,他也照样能叫你吃苦头!”
朱翰之转头看她,眼神幽深。
明鸾有些不自在地扭开头:“你看我做什么?我正问你事呢,你怎么不回答?”
朱翰之微微笑了:“你不必为我担心。燕王既然敢让他坐上那个位子,自然就不怕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况且我本就是个死人,外头的百姓又不知道我是谁,只要我不出现在他面前,他要对付我,就得靠身边人了,可那些人未必会乖乖听令。若是他指名道姓地下旨处置我,名声可就臭了,才登基就残害亲手足,这种事他干不出来。若是他用别的法子,我也不怕,我本就没把名利权势放在心上,他用什么来拿捏我?”
明鸾劝他:“还是要小心些的好。我瞧太孙的性情温和,只要你不暴露,他也不会怪你的。其实那都是燕王的事,就算没有你,他也有办法糊弄太孙,你为什么偏偏要插手呢?”
朱翰之冷笑:“那自然是我自告奋勇了!若是由着别人摆布他,我却什么都没做成,日后他就算丢了皇位,我心裏也是不顺的!”
明鸾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不是恨着他?”
“恨?我不恨!”朱翰之面无表情地道,“他是从小与我一处长大的兄长,我们一处读书,一处习字,一处玩耍,太子妃责罚我时,他总是挡在我面前为我说好话,他是个好心肠的哥哥,虽然每次维护我,都会让我在事后遭受太子妃更重的惩罚,但是我知道他的真心,我不恨他。”
明鸾不解:“那你为什么又……”朱翰之帮助燕王算计太孙,怎么看也不象是对兄长毫无怨恨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太子妃杀害了他的生母,才会迁怒太孙?
朱翰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答:“我真的不恨他,我恨的是他的生母……无论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多么端庄大度,我心裏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若她放了我母亲,就算她要了我性命,我也无怨无悔,因为那是我自己选择的!可她不该哄骗我,转身就杀了我母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她还没死,我就是变成修罗恶鬼也不能放过她!可是……她却死了,叫我找谁报仇去?!”
明鸾听得心裏难受:“你别这样……”
但朱翰之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径自继续道:“她虽然死了,但我知道她临死前心心念念的是谁,也知道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若能叫她盘算落空,死了也不得安宁,我心裏就说不出的快活!所以,我是绝不会让她的儿子有机会掌握皇权,安安稳稳地坐上那至尊宝座的!我不能杀了她的儿子,因为我下不了手,但是……我也不能叫他们母子顺心如意!”
明鸾见他五官有些狰狞,咬咬唇,不但没有被吓退,反而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我明白了,你这样做也好。如果你因为仇恨太子妃,就把一直对自己不错的哥哥杀了,未免太心狠,但杀母之仇不能不报,你让太子妃的遗愿落空,也算是报仇了,只怕比杀了她还要叫她难受呢!”
朱翰之双眼盯着她的手,目光慢慢向上,停留在她的脸上,神情渐渐回复平静:“你不怪我么?”
明鸾笑着摇摇头:“说起来,太孙也没什么好怨的,至少你把他从德庆的山里带出来了,让他摆脱了见不得光的清苦生活,又帮他铲除杀父仇人,还让他有机会做上几天皇帝,对他也算是有恩了。至于他的皇位能不能坐稳,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朱翰之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目光放柔:“你说得对,他本不是做皇帝的料子,不够杀伐决断,即便父亲未曾遭到不幸,他日后顺利继位了,也不过是个守成之君。他若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主动将皇位让与他人,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横竖一样是被困在一个地方,不得自由,锦衣玉食总比缺衣少食强。”
明鸾听得心底微凉,感觉到朱翰之这番话似乎暗示了些什么,有心要问清楚些,却又担心知道得太多会不会对自己不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朱翰之低下头,将脸上剩下的疤痕全都撕了下来,抬头冲明鸾笑笑:“每次见你,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叫你发现破绽,不好解释。既然你发现了,也好,以后我也自在些,只是姨祖父那边,还是瞒着的好。如今事情还未定下,若是引起他老人家怀疑,未免让大表叔难做。”
明鸾盯着他的脸细看了好几眼,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朱翰之的真面目,只觉得他比太孙朱文至多了几分清秀,肤色倒是比先前在德庆时黑得多了,脸庞也比先前丰|满,衬着修眉星目,俨然是个俊俏的少年,唯有微微翘起的嘴角增添了几分狡黠气,原本眼角处还隐约露出几分阴郁,现下再看,又觉得那股子阴郁少了许多。
明鸾细细回想,自己穿越以来,见过的美男子并不多,郭钊算是一个,但相由心生,那人瞧着似乎很帅,看得久了,却总让人觉得不太正派。朱翰之却不同。第一眼看上去,会让人感到他有些个不正经,可时间长了,却越看越觉得亲切,倒比郭钊那张帅脸要顺眼多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便好了些,对朱翰之笑道:“你现在的样子比以前顺眼多了,索性以后到祖父面前也别装了,要是担心他会猜到你装假,就弄点浅浅的疤痕印子出来,对他说你找到了好大夫好药,伤势已经快好了,只要再休养些日子就能完全消除痕迹。你连假的圣旨都能弄出来,还怕弄不了一点证据证明自己吗?”
朱翰之看着她,有些好奇:“你方才还恼我骗了你们一家,怎么如今反倒帮我瞒起姨祖父来?”
明鸾哂道:“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对我们家产生什么坏影响,以为你当时是在利用我们,所以才生气的。现在虽然知道你确实是利用了我们,但不会害了我们家,我再恼你又有什么用?祖父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过是生闷气罢了。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就算章家能东山再起,他也不可能重出朝堂的。大伯父投诚燕王,立了大功,二伯父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我父亲已死就算了,四叔听说也在军中步步高升,儿子们都能支撑门户了,祖父他老人家自然乐得留在家里享子孙福。这么一来,他知道了实情,于大局无碍,反而让他心裏难受,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我倒宁可他一辈子也不知道呢!”
朱翰之微微一笑:“他老人家其实是个明白人,即便知道了实情,也不会犯糊涂。但既然你这个好孙女一片孝心为他着想,我自然会为你办到。”顿了顿,收起笑容,“太孙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正如我先前说的,只要他知趣,没人会加害于他,燕王也乐得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仁厚大度。”
明鸾放下了心头大石,便站起身:“好了,你还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搅你了。过些天你有空,就到家里来吧。为了你脸上这个疤,你一直不来看我祖父,他老人家都起疑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