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笑道:“你别担心,哪儿能这么容易被连累?况且他就算做了些傻事,上头顶多就是嫌弃他些,不会真个为难他的。他只是有些小心思,事实上仍旧是一门心思对燕王的,并没有异心,否则就不会做这么多事了。”
明鸾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他有必要这么麻烦吗?他如今也不过是个侯罢了,燕王日后登基了,想要加恩于他,多的是法子,可他要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就不怕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朱翰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倒也怪不得他,你细想想,如今换了人坐龙廷,新皇登基,建文虽死,冯家余孽尚存,连京城周边都不太平,更别说其他地方了。这时候,皇上定会抬举几个信得过的大将主持军务的。大表叔本就是将门出身,官拜辽东总兵,又有抵御蒙古的大功,可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名将了,加上他又是皇上的姨父,无论是从章家论起,还是从沈家论起,都是皇上最亲近最信任的将领,主持军务的重责大任,除了他,还有谁能担任?可要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将来皇位换人坐时,岂不尴尬?他若是继续忠于我那位兄长,就难以再为燕王效力,即便选择改投燕王,也要叫人说闲话,在燕王心中的地位又比不上北平出身的将领。倒不如先退下去,闲置一两年,等燕王登基后再出来担当要职,那就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了。如今京城防务正到了要紧之时,虽说有燕王派人暂理,但即便是皇上不开口,朝臣们也不可能任由燕王继续把持京城军务的,用不了几天就要定下接任的人选。大表叔要是再不想法子,只怕就来不及了。”
明鸾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如此。他是打着这个主意呀?可这有必要吗?你不是说,会有办法让皇上和平让位给燕王吗?那到时候这些军务政务自然也是要和平移交的。”
朱翰之笑说:“面上是和平,私底下如何,你又怎知道?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头皇帝留下的亲信,后头的皇帝即便容得下,宠信也要打个折扣,要紧的位置,更是会先紧着自家人,万没有让前头皇帝的亲信得了好处,自家亲信反而往后靠的道理。大表叔所虑者,不过是日后的前程,若他等到日后再出来做事,燕王还能借他做个榜样,表示绝不会亏待今上一派的人呢。这裏头的讲究可就多了,真要说起来,大概要说上三天三夜。”
明鸾叹息着摇头道:“政治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玩儿得起的,你也不用再说了。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只要我们家不会因此吃苦头就行了。”
朱翰之迟疑了一下:“若你实在不放心……就把事情大概跟姨祖父提一提,让姨祖父去劝劝大表叔好了。据我所知,燕王那边一听说大表叔借丧事收银子的事,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曾说他荒唐,又笑他小心太过,多此一举,想来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眼下燕王那边对今上也是怀柔为主,是绝不会让皇上察觉到什么不好的事的,因此你跟姨祖父说的时候,千万别露了口风,姨祖父劝大表叔的时候,最好也能暗示下这一点。”
明鸾白了他一眼:“既不能跟祖父说实话,又要让祖父跟大伯父说话时说到点子上,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既然是这样,那我干脆当不知道吧,反正又不会对我有坏影响。”
朱翰之不置可否,又笑问她:“你方才说,安国侯府的下人待你不大热络,可需要我想个法子帮你?”
明鸾不以为然:“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你出手?我母亲已经拿定了主意,过些天把灵堂收了,就要叫人伢子来了,到时候经我们手进府的下人,自然会听我们使唤。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分家单过好了!在德庆一穷二白,我也熬出来了,难道还怕离了侯府会饿死不成?”
朱翰之有些惊讶,想了想,便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姨祖父断不会叫你们母女受委屈的,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你要带着令堂搬出安国侯府,也不会饿死,陈家人大概很快就会进京了,有这么一个靠山在,锦衣玉食是不用愁的。”
明鸾有些惊喜:“真的?他们就要来了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翰之笑道:“这是当然,你以为陈家只是你的外祖、章家的姻亲而已么?当初他们商行的人替你家里捎信到北边来,就已经跟燕王府打过交道了,这几年也曾帮忙运了不少粮食肉菜布匹过来,那可都是军资呢!陈家早就在燕王心裏留下号了,如今局势稳定下来,陈家丢了官的那些子弟大概还要等些时日,才能收到吏部的起复令,但陈家的商行马上就能进京开铺子了,等到了明年,若燕王能登位,应该还会开恩科,届时陈家的子弟再参加科举,只要考得好,日后前程自不必担忧。当初我派去广东接人的手下就跟他们商号的人打过招呼了,你只管安心在家等他们的好消息就是。”
明鸾大喜:“真的?那真是太感谢了!如果陈家能从此扬眉吐气,我母亲心裏也会好受得多。”想想陈氏之所以甘心留下来为章敞守节,一来是为了自己这个年纪尚幼的女儿,二来也是为了维系陈家与章家的姻亲关系,让陈家不至于因断了姻亲而在付出巨大代价后无法得到回报。既然朱翰之说陈家本身就受到了新任当权者的信任,即便没有章家帮忙,也不会吃亏,那陈氏就不必为了这件事牺牲自己的青春了。明鸾暗暗下决定,等到回了家,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件喜事与母亲分享。
朱翰之看着她掩不住脸上的喜色,柔声道:“好人有好报,当初陈家为了给你们送信,才会派人去北平,如今能得到丰厚回报,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善因。你不必担心,你跟你母亲,还有陈家,能够仰仗的可不仅仅是章家而已。你父亲去世了,你和你母亲日后的生活难免会遇到不方便跟人说的困难,到时候只管来找我。别的我不敢担保,但在这南京城里,还真没几个敢站在我头上撒野的人物。”
明鸾正高兴着,听他这么一说,就习惯性地要吐嘈:“你还敢吹牛,如今你不过是个一品侯,又有心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除去几个地位最高的,其他人知道你是谁?我劝你也别太张扬了,万一真遇上个没眼色的,地位高又有权有势之类的人物,一根筋要寻你麻烦,以皇上那个性子,还真未必能护得住你。”
朱翰之冷笑:“我才不会指望他呢!”
明鸾又白他一眼:“你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别告诉我是燕王!现在没旁人在,我就大着胆子劝你一句,别太相信人了。你是聪明,懂得自行退让,连身份都改了,免得日后给他添麻烦。但你人还在这裏,难保没有走漏风声的时候,哪里比得上连你这个人都不存在的可靠?如果你真的惹了麻烦,又不愿意暴露身份,岂不是给了人家现成的理由消灭你?!”
朱翰之脸色变了一变,低头细想,片刻后才长吁一口气:“多亏你提醒我了。虽说我本就没指望那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去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惹我。若有人给我设套,那还真是防不胜防。”说着抿了抿嘴,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明鸾有些好奇:“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