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至迟疑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还真的没法拒绝。沈昭容毕竟是他亲表妹,他对她也不是十分怨恨,若到了那种情形还不肯纳她为妃,那她除了终生青灯古佛,也就只有自我了断这条路了,而他是无法看着她走上死路的。
朱翰之看着他的脸色,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皇上,有些事是不能轻轻放下的,若您不是如此优柔寡断,事情也不会拖到今日。坦白说,您一再纵容沈家,又对沈家如此优容,只会让他们觉得您心意未定,迟早会答应他们所求。而让他们抱有此等妄想的,不是别人,正是您啊!”
朱文至脸色灰败,他终于醒悟过来了,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双眼:“是朕错了……翰之,翰之,我该怎么办?”
朱翰之却只是沮丧地摇头:“您不该问我的,应该问问您自己。若您真想让他们抛开不切实际的妄想,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不是么?”
朱文至默了一默,忽然说:“朕给沈家表妹赐婚!朕给她寻个好人家!”
朱翰之飞快地道:“您要给她寻什么好人家?您确定那户好人家愿意娶她么?!一个声名狼藉、性情狠毒、朝三暮四、忘恩负义的女子?!那不是结亲,是结仇呢!若因此废了人家好好的年青才俊,那才叫冤枉!您可别忘了,沈家是外戚!”
朱文至再度哑然。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过这回,朱翰之对兄长想出来的办法还是相当欣赏的,便安抚他道:“若您真要给沈昭容寻人家,最好考虑清楚,选一个无论娶不娶她,都不会有前程的人选,还要让那户人家绝不生出怨怼之心。否则,您不过就是造孽罢了!”
朱翰之走了,只留下朱文至愁眉苦脸地坐在宽敞而阴冷的宫室之中,身边只有胡四海相伴,可是胡四海也无法提出有用的建议,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做决定。
仿佛是要印证朱翰之的猜测一般,没两天,就有两个朝臣上本,奏请皇帝纳沈氏女入宫为妃,理由洋洋晒晒地列了好几条,从已故悼仁太子妃沈氏的遗愿,沈家救驾的功劳,到落难中订下的婚约,再到沈氏女至今未曾嫁人,还对皇帝一往情深这种睁眼的瞎话也都在其中,又从孝道、仁德、信义等诸多方面阐述了一大堆废话,最终就是为了表明一个意思:皇帝纳沈氏女入宫,完全是合乎礼法的,合乎道义的,如果不纳,那才是天理不容!
朱文至捏着那份奏折,双手直发抖,他如今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兄弟所说的那种情形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如果他现在对这两名朝臣从轻发落,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也会成为朝臣眼中的昏君——他怒然驳斥了这两名臣子,勒令立即革去他们的官职与功名。
可惜,这道命令还未真正被执行,只来得及吓坏了两名朝臣,就被几位老臣出面阻止了。理由十分简单:不过是一件小事,犯不着毁了两个科考多年才挣得功名的臣子。朱文至对那几位老臣向来敬重,见他们大加反对,也只能有些狼狈地收回了旨意,改为对他们各打十下廷杖。
那两名朝臣大失脸面,也暗暗反思自己是不是拍错了皇帝的马屁?事情传开,倒还真没几个人敢再次上书提及此事了。但也有人因此觉得皇帝是欲盖弥彰,若皇帝真的无心纳沈氏女,为何要一再厚待他们?
也有人心中生出警惕,认为这是外戚再次祸乱朝政的征兆。承兴朝时会出现石头山之变,就是外戚——时任皇后吕氏与越王妃冯氏——惹的事;而建文朝会覆灭,外戚冯家乱政是最重要的原因。如今皇帝尚未有妻族,沈氏作为母族,已经有了乱政的迹象了,沈儒平无才无德,又是残疾,如果不是皇帝对他父女二人不同寻常的偏袒,他们是不会成为大明江山的隐患的,可谁叫皇帝对他们的偏爱已经超出理智的范畴了呢?不少朝臣勋贵与宗室开始将沈家人视作灾祸之源,也有人开始质疑皇帝:如此轻易地被人牵着鼻子走,即便没有了沈家,将来也会有李家、石家……这样的人真的会成为明君么?大明可禁不起再一次风波了!
这种看法在朝野间渐渐蔓延开来,但所有人都不把它说出口。李家依旧保持着沉默。安国侯府接连得了三次赏赐,有金银财物,也有田庄骏马,连受害的喜姨娘本身也得了赏,因皇帝开恩,章敬给她脱了籍,改作良家,让她摆脱了通房出身的尴尬,成了有名份的良家妾。由于袁氏要养胎,必须留在京中,文龙、元凤也留在京中陪她,所以章敬出京往杭州赴任,就说好等喜姨娘出了月子后,赶往杭州与他团聚,届时在杭州指挥使府中管事做主的,就是她而不是沈氏了。
章家也在送走了章启后,开始为章放、玉翟等人打点行装,只等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就送他们上路。
国婚也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渐渐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