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急收,长剑重新变回胭脂鸟的模样,退潮般回到十三郎的身体内。塑灵变伤人伤己,全力释放等若燃烧生命,对道基损伤难以估量。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个称得上逆天的神通实际分成两部分,一为变,一为融。若不能或根本没与对手接触,多少还能留点力。当初冷玉在泗水河上施展,原本当场就会因为精力耗尽而死,但因对手早早称降,冷玉得以保留一部分本源,为后来的燃烧留下些种子。十三郎准备拼命,但没想过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当年面对四足,他已施展过一次塑灵变,之后更曾无数次回味琢磨,经验也比冷玉足。因此在释放的时候,十三郎本就保留有三分余地,后来发现群修纷纷展开绝杀,三子命在旦夕,自觉或不自觉都已做好散功的准备。散功不易,但比白白释放的好;当然散功不等于什么事都没有,如此这般一番周折后,十三郎积攒半天的法力流失近九成,精力更是亏损得厉害;好在本命精元大多保留下来,代价虽然惨重,还不至于影响到修行。得到回补,十三郎脸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神情却异常凝重。因为他知道,血舞快要死了。连同与之融合的九子残魂一起,真正死去。“下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鬼灵芝包在我身上。”左右手连连打出禁环,千百道环内封着一团青蒙蒙但透着绿意的雾气。不知道为什么,水灵珠与三子所施展的本命之火融灭后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成或者说留下这样一团莫名其妙的东西。十三郎此时没空研究,只好尽己所能将其封印起来试图保留,至于能不能做到,只有天知道。“不要说什么痴情同死之类的蠢话,我告诉你,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死亡,找死是废物才干的事,只会让我看不起!”要救人,首先要被救的人愿意活下去;血舞九子相拥赴死,别人或许觉得情深意重,在十三郎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傻逼行为,不能不为之痛惜。“我知道你还有后代活在世上,难道就这样扔掉不管?”挥手命令哑姑收起鬼雾,十三郎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家老小连同三子留下的戒指收起来,同时命令蒋凡带着几名动弹不得的大修聚拢到身边,诚恳说道:“活下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舞姿依旧,连一丝颤动都没有。向来安静的十三郎竟有些气喘,片刻后骂道:“是爷们儿就要守信,你还有誓言没有完成,有什么资格让女人失望!”“誓言……葬魔吗?”血舞终于做出回应,虚渺的目光始终望着眼前,望着那张别人怎么都看不清的面孔,懒懒说道:“无聊之语,忘了吧。”“……”十三郎不知说什么好。周围几人面面相觑,同样不知该说什么好。千愁公子誓言灭魔,谁都知道那是超出个人之力的空想;即便他有那个能力,首先要杀的恰恰是在场这几个幸存下来的魔崽子,包括十三郎。双人依旧轻舞,身形再度融合或许是因消散而变得淡薄,分不清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自其中传来,透着几分解脱,几分潇洒,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寂寞。血舞神情透着满足,说道:“你做的够多了。我们这么多人,总要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不能做废物对不对。”“去你妈的!”十三郎欲哭无泪,有伤感,更替自己觉得不值。千忍万忍,千等万等,不惜血本施展塑灵变,结果只用来灭掉一缕残魂。“牛刀杀鸡?不,是大炮打蚊子。”十三郎心里想着,只想骂街。“我们,只说我自己吧。”血舞纠正道:“本王一直不服,你这个修行不过数十年的小家伙,凭什么这么厉害?凭什么总做大伙儿的救星尤其是本王的救星?现在好了,事实证明,本王一样可以救你。”“救我?呵呵,哈哈!”十三郎怒到笑出来,他知道这是血舞替自己开解,不想十三郎因他的死有什么负累。很明显,血舞要么低估了十三先生的无耻程度,要么就是为了别的,比如希望他把人情转向别的方面。“自作主张的蠢货!不是看你替我省了一份力,小爷懒得理你。”自作主张,某种角度这是实情。假如事先做好有针对性的安排,这一战的结果或许会不太一样。说到底事情来得太仓促,也太紧张;十三郎来不及了解全部,哪知道五大修士都还保留着最后一招。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算无遗策,就算有,至少也要有时间去算。弄成这样,众人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那个什么狗屁六道之门到底怎么回事,浪费一分实力意味着少一分底牌,焉能不为之愤怒。来不及惋惜,没心情感慨,十三郎连骂人的欲望都没有,吩咐的语气说道:“进血鼎,还有可能活下来,至少轮回有指望。”“谢谢你,真的。不过不用了。若非还有几句话想说,我们早已死了。”相拥人影越发暗淡,千愁公子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清朗,徐徐说道:“我们俩都太累,不想再回来。”这也是实情。背宗忘祖,无亲无友无师无君,有子但不得见,甚至不敢让对方知道;至于复仇,至今都才沾了点边;搜遍世间,没有人能比这对倒霉夫妻活得更累。一代奇才,如今死志已明且无可更改,身形随即消散得更快;周围的人陷入沉默,说不上同情,谈不上感慨,只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十三郎咬咬牙,冷笑说道:“几句话?是几件事吧?你想托孤给谁?哪个欠你人情?”冷漠语调惹人反感,同时也说出了血舞的心意。死志坚决到这种程度,哪有兴趣对着几个实际上不相干的人抒发情怀?血舞既然留着一口气不散,必定有些事情相托。枪王对空抱拳,结果发现自己只有一条手臂,惨笑着说道:“血兄若不嫌弃……”“你帮不了我。”血舞打断他的话,转过头看着十三郎,认真说道:“较真算起来,本王曾经帮过你好几次,一直没有索取过什么回报。”吗的,改了称呼不说,还敢和我讨价还价!十三郎大怒说道:“没有我,你现在还在乱舞城趴着不敢露头。”血舞一点都不生气,淡淡说道:“做乌龟总比死了好。”十三郎哑口无言。血舞表情模糊,似挑起眉毛笑了笑,说道:“能让十三郎先生如此,本王死亦有所值。”十三郎张嘴骂道:“去你媳妇的!”血舞回答道:“我媳妇已经死了。”轰的一声,整座岛屿沉如海中。蓝山快要哭出来,哀求的语气说道:“两位先生,长话短说好不好?”十三郎叹了口气,不再尝试劝解或者激将,抬起头说道:“不用问,头一件肯定是照顾你的小崽子。有没有别的?”血舞说道:“本来还有报仇,既然你与妙妙势不两立,这件事情不散。”十三郎觉得自己真倒霉,骂道:“是你觉得自己没用,报不了仇干脆撒手,对不对?”血舞平静回答道:“经过这么多事,本王知道自己的确不如你。”话说到这份上,十三郎实在没有勇气再嘲笑一个快要死的人;深深吸一口气,说道:“讲讲你的小崽子,肯定是灵修对不对?怎么个托付法?要不要我帮他找个老师,想不想进道院?还有,要不要通知他还是她……或者他们,他还是她或者他们的祖宗是魔魂族天骄?”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血舞说枪王帮不上忙,这样的事情,恐连老祖宗都无能为力,只有十三郎一人可为。问题是怎么帮呢?真要是按照十三郎说的那样做,只怕是害了他她,或者他们。血舞早有准备,身躯轻晃张嘴吐出一枚青幽幽的玉璧,径直飞入十三郎手中。血舞说道:“先生如想做些什么,只管凭自己的心意即可。本王的这件东西既是信物,同时也是留给后人的一点礼物。里面藏有我夫妻以血脉秘法封存的本命精元,本王血脉自有感应,也只有本王血脉才能使用。”凭自己心意?分明是敲诈的最高境界!十三郎心情不好,冷笑说道:“不用提醒,我不会拿它喂蚂蚁。”血舞平静说道:“先生多虑了,刻意点出来的不是为了防范先生,而是担心我那不争气的后人不相信。”这是实话。试想十三郎巴巴找来一个灵修,然后对他说“你爹是魔修”……不被打一头包才怪。得到合理的解释,十三郎悻悻说道:“还有呢?”血舞说道:“记有几样还算过得去的神通,先生如果不嫌弃,不妨研究一下。”十三郎骂道:“就你那点破神通?”血舞回应道:“先生曾用过一种‘定’字神通,本王觉得,它与我的惊神吼有异曲同工之妙,或可相互参详。此外,寄魂之法虽属小道,但……”十三郎摆手说道:“不用说了。”周围人同为之一愣,正当大家以为他即将大义凛然说出绝不受赐的时候,十三郎说道:“我先瞧瞧,大不了学会了教给你家孩子,当报酬。”无耻!几名大修纷纷侧目。血舞轻轻一笑,抬手抱拳,看上去仿佛有四只手同时举起来,郑重一礼说道:“多谢先生。”四个字,血舞的身形消散近半,那名长发女子已完全看不出轮廓,原地只留轻轻一叹,似还有几缕清幽莲花香气。“九儿,且为我操琴,为夫也为你舞一曲……”血舞成雾,似舞,似无,似风一样飘散。“别急着走,你还没说他们是谁?”十三郎的声音有些哑,对空大叫道:“给个名字再死!”“遇到的时候,你自然会知晓。”声音渐不可闻,如催缰踏水而去的马儿,消失在海天一色之中。“什么意思?为什么肯定我会遇到?”十三郎猛地惊醒。“是我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