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一批“闲杂人等”,竹楼清净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气氛转变,再不似之前那样轻佻。并宗对岭南是大事,火月变成山君五子,意味着整个水仙宗余部需逐个审查,假如不是十三先生在此力挺,全部抓起来也不为过。经过这样一场剧变,水仙宗余下几老均明白,宗派命运已不是他们所能掌握,或可说,顺从是唯一明智的选择。所有人都明白,眼下平静不代表什么,一旦双盟发力,水仙宗毫无抗拒资格。“先生放心,妾身等明白轻重。”水月夫人冷峭的脸上有些黯然,她明白,现在这个结果对水仙宗而言已经算不错。首先三山老人毕竟是野修,纵有一帮人手帮村,总归缺乏治理宗门的经验;显而易见,他需要依赖水仙宗打造班底,再借助五大势力承认的时机整合岭南各派,最终方能做到一统。而在这个过程中,三山本人只负责筹谋方向,之后便会坐关静修,专心为冲击化神做准备。需要提到的是,十三郎所讲“化神后守护终生”不会当成秘密,而是以新宗掌门第一道诏令的形式传遍岭南;如此一来,相信那些有心生乱的宗派会等一等,观其成功与否再做决定。化神大修,一境之差,区别如天上地下。过分点讲,岭南未来千年能否真正安宁与十三郎的关系并不大,而是很大程度决定于三山。不过怎么说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而言岭南短期不至大乱,等到三山破关而出,其原有嫡系与如今被其作为根据的水仙宗均已舔好伤口,大局便可顺利掌控起来。此外还有一事。并宗之战,跨界而来的阿古王基本扮演了“送财童子”的角色,一身精元分成好几份,其中一部分经火月到厌灵蚁最后为蚁后进补,一部分被众多修士妖兽直接吸收,真正大部分散落空中被成为天地养分。战后,十三郎命令将封山大阵重新开启,这片区域被尽量封锁起来,已然成为一块修道宝地。而这是他让三山选择其作为化神之地的另一条因素,如再考虑到化神之后必定会有的天道灌输,水仙宗山门本质或都因此改变。这便是缓冲了,也是变革。正所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上位者喜怒哀乐便能引来风云变幻;时过境迁,十三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灵石辛苦制副的小修,举手投足令山川变色,影响到很多甚至几代人。有了这么多手段,并宗这样的大事仍不可能完全顺风顺水,可以预料的是,小打小闹借机生事在所难免,死点人,流点血,消失一些宗派家族……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谁在乎?…………“其实,山君门下只有前十重要,后面的那些……基本没什么用。”大长老坐镇这么多年,门下弟子从上到下多达数百,难保其中会有山君弟子隐藏。然而水仙宗暂时无人敢查,纠错自清是唯一选择,尤其火月老叟门下,肯定需要梳理一遍。火月自尽,大团疑惑因而得不到解释,比如他通过何人传递消息,那个道院背影代表的又是谁,还有道盟内部纷争掌握几何……通通成了悬案。如此情形,只有希望火月不要事事亲力亲为,若能从水仙宗内把中间人或者兽给找出来,无疑会大有帮助。查案,换种说法就是清洗;对何问贤搜魂因而造成一条线索被掐断的水月夫人内心沉重,因而对排查寄望颇大,脸色愈发显得冰冷。十三郎很清楚这样做会引来诸多私怨报复发生,冤假错案在所难免,遂着意叮嘱几句。“火月有办法影响人神智,夫人对其没有警惕难免会中招;所以……总之仔细些吧,疑罪从无,尽量避免无辜。”他也只能做到这样,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再说也无法让人信服。稍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似水仙宗这样上万人的宗门,七大长老各有门弟,内部怎么可能完全平静。换个说法,那些英雄出世灭奸贼天下至此朗朗乾坤美好世界和谐万载等狗血桥段只可能存在于书中故事里,对生活在有竞争关系的世界中的人们来讲,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主流。“是该说点正经事的时候,你们两位……”送走水月,连慕容沛也被安排去帮忙监督,现场只余四五人;如此十三郎再无顾忌的意思,直指僧道两人问:“真打算一直跟着我?”僧道彼此交换目光,和尚回答道:“当然。”十三郎问道:“不怕再被我利用?”道士愤怒说道:“本道不是傻子。”不凡紧跟说道:“和尚也不是。”这话听着就像傻子,十三郎却笑不出来。他有事情要做,这么两个麻烦贴身紧随,杀不了赶不走,实实在在带来太多麻烦。暂无太多对策可想,十三郎无奈说道:“愿跟就跟吧。先讲好,你们不能干涉我的行踪做事,真要是翻了脸,我可不是善茬。”僧道对此体会颇深,神情均有忧色。想了想,不凡说道:“施主现在身处漩涡中心,何不耐心等上一等?只待确认了血域的事情属实,和尚敢说活佛真人会降下法旨,绝不容宵小之徒加以侵害,岂不两全其美?”道士一旁帮腔,劝说道:“先生那个自保的法子的确有用,但您想过没有,正因为如此,若真有人想对先生下手,不动则已,动则必定雷霆万钧,恐不是那么好对付。”总言逆耳,听了僧道两人的话,十三郎“哈!”的一声笑,嘲讽道:“什么活佛哪个真人,两位是怕死还是想害我?别忘了,如果不是我还有几分力气,两位的本事又不够大,此刻已被你们押解上路,不定关在哪个笼子里。”这话太难听了,知道辩不过,僧道干脆闭上嘴巴。十三郎察言观色,说道:“真替我着想,就把给你们消息的人说出来,我以名誉发誓,绝对不对他怎么样……”和尚毫不犹豫摇头,说道:“先生名誉珍贵,还是留给自己的好。”道士多嘴,跟着和尚说道:“本道可以告知先生,假如你想从这条路追下去,方向一定是错的。”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一定错……是不是意味着,与你们直接联络的途径还是自家子弟,而不是道盟的某个人?又或者,明面上是道盟的人,实际上是你们的人,所以会怕我知道……哈!世外之地也安插内奸?!”一句话带来这么多麻烦,和尚瞠目结舌,嗫嚅半响憋出几个字。“佛祖在上,先生不要再想了。”“这么说我猜对了。是不是?”“佛祖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让我猜猜,他一定地位很高,法力无边,和尚不敢招惹。”“佛祖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破天观呢?有没有其它人,还是与和尚一条线?”“真人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呵呵,道士就是不如和尚,跟着打秋风来的。”“真人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会不会算命?”“真人在上,嗯?”“问你会不会算命,嗯什么嗯。这方面你们比和尚强,替我开一卦,算算未来吉凶。”“真人在上,先生……不要再问了。”“这都不行?”“真人在上……”“别念了!”和尚道士各念各的佛,任凭十三郎如何绕圈勾引威胁利诱,打定主意不再多说半字。“了不起,真真是了不起。”最无奈便是闭口禅,除非十三郎下决心与之火拼,否则真就没什么办法可想。十三郎只恨自己不能修炼读心术,无奈收起念头说道:“好吧,下面和两位说点正经的,再念佛可不行。”僧道再度交换目光,小心翼翼的眼神望着十三郎。“近期我要去外域,两位跟着不是不行,但要解决两件事:三枚令牌,还有你们俩的身份。”“外域?还保密?”僧道第三次交换眼神,均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担忧,最后由和尚开口道:“先生去那里做什么?”十三郎冷笑说道:“紫云真人在上,请两位不要过问。”呃的一声,和尚面孔呛到通红;道士无奈接上去,说道:“提到紫云真人,紫云岛近在眼前,先生难道不回道院?”能言善辩的十三先生陡然沉默下来,良久才以极认真的态度回答道:“暂时不回去。”“为何?”和尚问。“不为何。”“先生如有心事,不妨与我俩说一说,或能稍稍开解一二。”“为我开解?呵呵……”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表情分明是想呸他一脸,只是没好意思做。“先生不要笑……先生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突如其来的问题,十三郎为之一愣;凝目发现僧道两人神情极其郑重,内心越发疑惑。“日子,什么意思?”“今天是祭日。”和尚合十道士稽首,认真到近乎虔诚的表情说道:“大先生与老院长,皆于今日归天道。”“不可能!”十三郎的目光陡然锐利,说道:“我得到的消息是,老师遗剑于十月末秋……”和尚摆手说道:“那是外域的时间,与紫云祭日无关。”道士随后说道:“当年,恰临新春刚过,紫云岛一夜梨花开遍,三日后落尽,片叶不存。”和尚接着说道:“陆老院长静观三日梨花落尽,为之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随后便接到大先生归天的消息。”道士再说道:“又三年,同一天,紫云岛梨花再度逆时而开,清河八百里水圆鱼儿齐跃,硬冲出七尺白浪,涛若惊雷。”和尚继续说道:“至夜,紫云上空有大星如斗,冲牛之势坠入传功崖,眉师当即赶往查看,后来就传出消息说……先生,先生?”“嗯?喔,我没事。”十三郎抬手抹了把脸,笑着说道:“祭日在同一天,倒也省心。”言罢,十三郎起身走到案前,放出神念才发现,自己的戒指里堆满打量宝贝材料,却连最最寻常的祭拜之物都没有。“神仙尽孝,真真是笑话。”嘴里嘀咕着,十三郎神情有些自嘲,想了想,他干脆拿出两座紫烟炉摆在正中,双手灵魔两气同时催动;顷刻间,六道紫烟升起,但不像寻常烟雾渺渺,而是如六支剑,锋锐直破穹空。旁边大灰意识到什么,用脑袋拱着小不点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等时机到了嚎啕大哭。小不点明显被弄得楞住了,懵懵懂懂跟着灰叔叔跪在案前,眼睛一个劲儿的转。蹭的一声,天心蛤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窜跳到大灰头上,占据海拔最高的位置跪倒。虚影迷离,哑姑不知何时出现在案前,火红双眼火红的辫子,显得格外喜庆。童埀悄悄走过来跪倒,两条细腿支撑着宽大身躯重重跪倒,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断掉;一直沉默的上官馨雅跟着走过来,默默跪在案前,并不言语。“先生这是要……祭拜?”望着眼前这不伦不类的一幕,僧道两人啼笑皆非但又不敢笑,和尚微讽说道:“先生若有心,不如我们即刻启程,或许能及时赶到紫云。”道士叹息说道:“祭拜总要有祭拜的样子。灵冢遗物自不必说,这里既无牌位也无画像,实实不成体统。”和尚试探说道:“传功崖上立有功德碑,记有老院长与剑尊生平,后面还有眉师亲笔书写八大尊者分别刻印封禁的祭文……”“一点小事情,弄那么麻烦做什么。”挥手打断两人的话,十三郎略想了想,说道:“什么都没有确有些不像样,我写篇祭文。”僧道面面相觑,心里想咱们超度亡魂还要做做样子,哪怕随便画张画,也算不辜负别人烧的纸钱。你这儿将重要的事情都省掉,光有祭文算咋回事儿?那边十三郎不理会他们怎么想,铺开宣纸凝死片刻,提笔挥毫,一蹴而就。北望紫云路。试平章这场私事,怎生分付。记得须弥山百丈,曾为尊前驾驭。今把作握蛇起虎。君去妖灵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间,定齐鲁。清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先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魑魅魍魉客,谁梦中原块土。计恩仇,须由人做。莫笑痴儿心胆烈,向关中,敢把天穹破。再举杯,塞鸿去。书罢,十三郎掷笔,屈身,率一家老小叩首,后朝两侧看了看,忽然笑起来。“您还有您都不知道,学生早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今儿不太齐整,等哪天学生找着她们,定给两位大人补上这炷香。”想想没有别的话要说,十三郎平静站起身,抬起头,挺起胸。“现在,孩儿们先去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