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侦探或者推理小说的或许都知道,主角往往能够通过某个细微的结果,推断出一个特定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往往能够将主角引导到真相的彼岸。文学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小说毕竟只是小说,在现实的案件侦查当中,其实每一个细微的结果,或许都有着成百上千种可能的原因在里头,想要通过这小小的细节,推断出真相的全貌,其实并不太容易,也不能做出想当然的、充满主观色彩的推理,而是需要多方面多角度相互验证的严谨证据,才能够确定真相。在侦查一个案件之时,需要勘查现场,检验诸多痕迹,需要通过法医甚至一些理化分析,以及文字和音像比如监控视频等等多种手段,是一项多种专业、多个部门相互配合协作的繁复工作。而作为法医人员,需要从事的工作就更加的繁复,需要利用专业而科学的知识和手段,对检验对象进行细致入微的调查,从皮肤、脂肪、肌肉、内脏、骨骼、血液、神经系统,甚至各种分泌物等等项目入手,抽丝剥茧,找出真相。这里头还包括了从这些项目当中,推断出伤亡时间、是何种工具或者说凶器,甚至于通过打击的力度和角度,还原当时的情景,必要的时候还要借此来推断嫌疑人作案时的心理状态和特殊的一些心理特征,从而给出嫌疑人的侧写,缩小调查的范围。从这些都可以看出,身为调查人员,最大的忌讳就是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断,这也是为何推理再合情合理,也无法作为呈堂证供,必须要实质性的证据,才能给嫌疑人定罪的原因了。杨璟是有着自己的职业道德和操守的,一直以来他也严格遵守着这些准则,但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他没有足够的条件去执行全部的流程,只靠着一个法医物证勘查箱,实在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只是通过勘查,来排除不合理的推断,用勘查的结果,来验证自己的推断,这也是无奈之下的折中之举。对于小哑巴,他也有着自己的推测,而且杨璟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目睹了小哑巴的具体情况之后,都会做出与自己同样的判断。但老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板寸头大金链满身刺青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或许担心熏到别人而忍着眼瘾,或许会偷偷对着可爱的小婴儿扮鬼脸,在公交上给老人让座,还生怕让人看到了觉得他不够爷儿们。文质彬彬谦谦有礼有口皆碑的老好人,或许冰柜里就藏着肥胖女邻居的半个脑袋,而之所以杀死女邻居,只是因为女邻居说话太大声,经常将垃圾丢到他家的门口。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没有调查之前,谁晓得小哑巴是受害者,还是杀人凶手?当小哑巴悲愤欲绝地举起手中的石头,眼看着就要砸烂资布的脑袋之时,所有人都没有阻拦的意思。无论是宗云徐凤武王不留等大老爷儿们,还是鹿白鱼宋风雅孙二娘等女流之辈。这些人都不是寻常百姓家,他们见惯了厮杀和鲜血,他们有着极强的自我判断,而且有着难以理解的正义感,在他们的心中,都有着各自的公正和道义。他们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们也坚决执行自己心中的公正和道义,在他们的眼中,其实早已判了资布有罪!这其实已经违背了现代司法系统之中的无罪推定,这无罪推定,意思就是说,在没有依法判决有罪之前,嫌疑人都应该被视为是无罪的,无论他看起来多么的像有罪,无论你认为证据有多么的充足。而在杨璟等人对小哑巴产生同情和怜悯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站在了小哑巴这一边,在小哑巴举起石块的那一刻,他们都早已给资布下达了最终的审判。只是这种审判,是以他们心中的主观想象为评判标准,而没有任何的证据支撑!在古代的大背景下讲司法公正,或许是个笑话,但这种原则性的东西,已经在杨璟的心里根深蒂固。所以无论他多么同情小哑巴,无论他多么不齿于资布的为人,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小哑巴将资布给砸死!他看到资布满脸血迹,却没有任何的恐惧和忏悔,反而在挑衅一般蔑视着小哑巴,似乎并不相信小哑巴真的敢下手。直到这一刻,他仍旧保持着那种野狼一般的凶狠目光,没有哀求,没有惊骇,没有慌张。这样的人,心理已经产生了一定的扭曲,即便他不是杀死资公的凶手,双手也肯定沾满了鲜血,或许是猎物的鲜血,或许这些猎物里头,也包括活生生的人。杨璟没有心思去推想资布是否因为常年打猎才产生的心理变态,他只是想在小哑巴下手之前,找出真相来。甚至于在某一刻,他心里真正关心的并非小哑巴是否清白,资布是否死有余辜,他在乎的仅仅只是真相!这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恐惧,因为他在蔑视生命,他陡然想起宋慈曾经赠予他的那句话,人命大过天!于是在小哑巴的石头砸落,而资布终于展露出惊恐的那一刻,杨璟果断出手,抓住了小哑巴的手腕!宗云等人有些意料之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因为他们都已经太了解杨璟的为人,对待案子的态度上,杨璟从来不会犯迷糊,但他们又暗自替小哑巴感到惋惜和忿忿,可又有些如释重负,情绪着实有些复杂。小哑巴猛然抬起头来,怒视着杨璟,然而杨璟却没有看她的目光,而是朝惊魂甫定的资布问道。“你听清楚,我只问一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资布没想到小哑巴真的有勇气动手,适才在鬼门关前面溜了一圈,心里也在发慌,可见得杨璟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审问他,资布心里的倔气又涌了上来,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道:“狗官!”杨璟的眉头皱了起来,松开了小哑巴的手,小哑巴双眸一亮,似乎担心杨璟会变卦,手中石块猛然砸了下去!虽然有些仓促,也没有用尽全力,但棱角分明的石块,还是砸裂了资布的眉骨,鲜血溅射到她的脸上,她的眼中满是复仇的兴奋与激动!资布的头被砸得偏向一边,却仍旧没有喊疼,扭过头来,死死地瞪着杨璟,那目光没有让杨璟感到害怕,却让小哑巴下意识往后缩了!杨璟见得小哑巴不敢再下手,便站了起来,朝徐凤武问道:“他的行囊呢?”徐凤武的小腿被捕兽夹所伤,虽然伤势不算严重,但行动颇为不便,于是就指出了位置,王不留则照着他的指示,将行囊给取了过来,交给了杨璟。杨璟在火堆边上,将资布的行囊打开,这行囊里头除了探险的一些工具和粮食之外,外头还挂着两只新鲜的肥胖山鼠,兔儿那么大,应该是资布顺手捉到的猎物。杨璟查看完资布的行囊之后,便走回到资布这边来,手里提着资布的生铁开山刀,朝他说道:“本官今番出行,任务紧急,无论谁是凶手,都不会带回官府过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官会将凶手就地正法!”宗云等人听得杨璟如此说道,心里也不由惊了,因为在他们看来,滥用私刑,而且还是执行死刑,对于连严刑逼供都很排斥的杨璟而言,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可杨璟在对资布说起这话之时,眼中的冰冷却让人丝毫不敢质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若果资布真的是凶手,杨璟说不得真要将他就地正法!资布打小就开始在山里讨生活,相较于人类,他更擅长于与野兽打交道,他对危险的感知,也比其他人更加敏锐,所以他看得出杨璟这句话绝非欺骗他或者套话的戏言!他终于放下了自己的骄傲,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叔...我叔...不是我杀的...是这母狗杀了他!”资布的母狗二字一出,宋风雅等人义愤填膺,任谁看到可怜楚楚的小哑巴,也不能用这样的形容词啊!“我杀了他!”宋风雅抽出长剑来,抵住资布的咽喉,就要往里头推!然而杨璟却敲了敲剑刃,将宝剑轻轻拨了回去。“他没说谎。”杨璟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愕了,因为资公是他们不可缺少的向导,而杨璟队伍里头都是亲信,与资公又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没有任何理由要杀资公,在动机上就已经排除了杨璟这边的人。至于韦镇仙那些跟踪杨璟等人的密探,有没有可能为了阻止杨璟等人进山,而杀死资公,这种可能性非常的小,因为守夜的是杨璟宗云徐凤武和资布。所以嫌疑人只有资布和小哑巴,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资布和小哑巴,哪一个更像凶手,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当杨璟说出这句话之时,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哑巴的身上,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更不相信小哑巴就是凶手!徐凤武已经亲眼见识到资布侵犯和虐待小哑巴,也就是说,一直欺凌小哑巴的,应该是资布才对,小哑巴就算要杀人雪耻,也应该杀资布,为何要杀资公?这一次连王不留都没有站在杨璟这边,他问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大人为何如此笃定资布不是凶手?”他问的是资布为何不是凶手,而没有问为何小哑巴是凶手,足见在他的潜意识里,仍旧没有相信小哑巴是凶手。杨璟看了看王不留,又环视了众人,而后指着资布,朝众人反问道:“你们觉得他像什么?”“狼,野狼。”宗云言简意赅地答道。杨璟朝宗云看了一眼,而后扭头看着资布,点头道:“不错,他就像牲口,像狼,欺辱小哑巴的是他没错,但他是狼,是桀骜不驯的狼,而不是狡猾的狐狸,狐狸会说谎,会玩弄诡计,但狼却不会。”穆小英也是受过大苦难的女人,她最能体会小哑巴的痛苦,见得杨璟如此说着,心里很是不满,充满讥讽和敌意地朝杨璟反问道。“杨大人,照你这么说,小哑巴是说谎的狐狸咯?”杨璟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满眼怜惜地看着小哑巴,低声道:“她不是狐狸,只是气急了咬人的兔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