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雄野是如何都想不到,一直在道旁围观的人,竟然便是杨璟!行脚帮想要在巴陵立起山头,自然要将本地的势力情况都弄个一清二楚,还要四处拜山头,与那些地头蛇都通过气儿,能震慑就震慑,能收拢就收拢,不能收拢也要好生结交。杨璟在巴陵俨然已经是平民英雄那般的人物,如今大宋使节团帮助大理人取得龙首关大捷,打退了蒙古人,必定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朝野上下早已传遍了,龚雄野自然也是清楚的。不过杨璟只是副使,朝廷又有心拔高赵京尹,维护朝廷颜面,总不能让一个胥吏出身的杨璟,一步登天,难道朝廷苦心栽培了几十年的封疆大吏,竟然还不如一个苗寨里长大,干仵作和推吏的杨璟?除了朝廷高层以及西南边境上的百姓,中原内陆的老百姓和舆论,其实都没有太过了解杨璟在大理的功绩。而龚雄野了解到的情况是,杨璟破案确实了得,好像与江陵知府也有着不浅的交情,但功夫却不甚了了。然则杨璟此时出手,龚雄野就如同置身于怒海狂潮之中的一叶扁舟,根本就无力抵挡!他已经算是武林中有名有号的好手,可面对杨璟,竟然被杨璟的眸光和气度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龚雄野是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拥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这种武功可不是拳脚上的花活儿,而是发自内里的浑厚!不过他走南闯北,好歹也打出一身名头来,屠牛刀被杨璟死死钳制,这说话的空当却使了个小心眼儿,收回手来,袖口一抖,便是一根煨毒的龙尾刺,闪电般攘向杨璟的肚腹!龚雄野确实算是高手,但杨璟踏入金关玉锁三重境,又正日修炼血脉论,藏势更是改变了他对武道的理解,此时根本就不理会那毒刺,一把扼住龚雄野的领子,如丢沙包一般把他掼了出去!身后那些个好手也是见多识广,哪曾见过三当家如此狼狈,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当下便萎靡了,想要接住龚雄野,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倒了三五个人!这些人可都是有眼力的,知晓不敌,扶起龚雄野便想逃走,可刚刚转身,便见得刘汉超如冰冷的雕塑一般阻拦了去路。与杨璟那内敛温润的浑厚气息不同,刘汉超可是战阵上百人不敌的骁勇杀将,浑身血腥,杀气腾腾,那刻意隐忍的眸光,如寒风中的冰刀一般,让人望而生寒!龚雄野终于知晓踢到了铁板上,暗中使了个眼色,就要四处作鸟兽散,走脱得一个是一个,起码还有人回山里头报信不是!然而鹿白鱼早已按压不住,风若尘和李彧等一众随从又有骏马倚仗,龚雄野一等贼子,哪里走得脱!鹿白鱼甫一现身,那些个拉车的苦哈哈顿时围了上来,仿佛见到了重生的希望一般。唐冲和陈水生、王斗等人更是激动万分,谁能想到杨璟竟然提前回到了巴陵,而且还出现在这里!若非杨璟出手,他们可都要在龚雄野的手里头吃大亏了!“杨大哥!”陈水生虽然已经在知县衙门当差几个月,为人勤恳又向学,衙门里头的人也都照顾着小子,虽然成熟了不少,但见得杨璟出现,还是满怀委屈。杨璟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笑着勉励道:“水生啊,还是混得不错的嘛。”陈水生尴尬地笑了笑,而后又忿忿地看着被刘汉超拿下的龚雄野,朝杨璟道:“要真混得不错,也就不会被这些恶贼欺负了!”杨璟往龚雄野那处扫了一眼,后者不由打了个激灵,杨璟也不与他计较,知道唐冲话不多,朝他点了点头,唐冲却抱了抱拳,毕竟已经是军伍里头的人,知道杨璟位高权重,唐冲也多了一些顾忌。“杨推…杨大人…”王斗是喊惯了杨推吏,刚一开口便察觉不对,眼下杨璟的官职比知县杨敬亭都要高,江陵知府牟子才见了杨璟怕是都要平辈论教了,他又岂敢再称呼杨璟推吏啊,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刮子了。杨璟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笑着拍了拍王斗的肩头:“王捕头,怎地不在江陵府办差,又回巴陵来当捕头了?”王斗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叹了一声道:“也是一言难尽,俺是个下作人,哪里当得杨大人挂怀…”嘴上虽然这般说,但杨璟并无架子,身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却仍旧能够同以往那般对待他们这些衙役,王斗心里早已感受到异常温暖了。杨璟也不多问,指着龚雄野等人,朝王斗道:“这事情可真如他所言那般不堪?这伙行脚帮在巴陵多久了,叔叔怎地也不管管?”杨璟这么一问,王斗可不得不为杨敬亭辩解了,毕竟杨知县这段时间的功绩,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大人有所不知,早先为了防范白牛教散入巴陵,知县老爷联合岳州军的罗晋指挥,还有提刑司的陈棋泰大人,再加上县尉黄乃安等诸方势力,严防死守,一直在江陵府周边奔波…”“知府大人和杨知县也组织人手开垦,这些苗寨里头的人,原本也都是被征召了开垦荒地的,红薯也渐渐推广开来,非但牟知府,便是杨知县,也往周遭县府跑了好几趟,都希望大家能够推广红薯,忙得是屁股不沾座…”“早先杨知县想要在鹿头垌垦荒,但与鹿老爷子商议了一番,苗人认为破坏山林,会惹怒山神,也就作罢了,诸多青壮便应征到别处去开垦,那也是给付工钱的,鹿老爷子和侗寨龙须土司,也出了不少人力。”王斗说到此处,不由忿忿地瞪了龚雄野一眼,而后继续说道。“若非寨子里头的青壮都应征开垦去了,以苗人和侗人的彪悍,也不至于让这些狗东西得了便宜!”“杨知县也是最近才知道了这个情况,因为没有人手,便把我调了回来,我和弓手小校官吕廷安潜入里头一查,才知道这甚么行脚帮已经跟周南楚勾搭在一处,可周南楚确实是鹿老爷子的女婿,如今龙须土司也不知怎么地,竟然也同意将女儿龙红燕许给周南楚做妾!”“鹿老爷子已经卧病在床,据说已经不晓事体,寨子里头的事情都交给周南楚来当家作主,咱们确实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可惜,当初舍不得开垦,眼下却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唯利是图的狗贼,将山林砍伐得七零八落!”杨璟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很难看,王斗也有些说不下去:“还有…”“还有甚么?”“还有龙红燕龙姑娘…据说早先是这行脚帮的大当家看上了龙姑娘…那周南楚到龙须土那里说项,说是愿意纳龙姑娘妾,这样的话就免了行脚帮大当家垂涎…”杨璟不由有些诧异,毕竟侗家人连岳州军都不怕,龙须老爷子联合鹿老爹,一同抵抗当初罗晋的欺负,那是多么有血性的行为啊!“大人有所不知,这一来,寨子里的青壮都应征开垦去了,二来…二来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些行脚帮的狗贼遍布巴陵,但凡是下作勾当,都加入行脚帮寻求庇护,无非都是些蟊贼喽啰,可就是这些人,三天两头到寨子里里骚扰,今儿放一把山火,明儿来偷鸡摸狗,还…还专门祸害寨子里的丫头们…这些人居无定所,聚起来作恶,分赃了就散入民间市井,老土司想要发火,也找不着人啊!”杨璟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见得鹿白鱼满脸悲愤,又看了看那些拉车的苗人,此时才发现,这些苗人都上了岁数,里头竟然还有妇人,如男人般赤着身子,胸前耷拉着松弛的水袋一般的胸脯,已经不知羞耻,眼中麻木不仁,就像被奴役的牛马!杨璟朝李彧道:“你赶回去,让内等子虞侯带着内等子和那些殿前司禁军快马赶过来,赵大人若问起,你就说发现白牛教余党便是,另外,让江陵府所有暗察子弟兄停下手头工作,把行脚帮给我揪出来,宁杀错莫放过,我要让他们鸡犬不留!”李彧自是领命,王斗却是脸色大变,若杨璟把这个活儿给干了,杨知县脸上需是不好看啊,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虽然杨知县也刚刚知晓这个事情,便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可杨璟如此雷厉风行,倒显得杨知县毫无作为,要让杨璟来擦屁股了。“大人…要不要小的回去县衙,把吕廷安的弓手都给调过来?”王斗也不敢直言,只是提醒一下杨璟,这件事毕竟在巴陵,多少要让杨知县也参与进来。杨璟自然明白,不过他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对付这些人,有殿前司的禁军便足够了。”王斗一听殿前司禁军,也是心头发冷,不敢再说些甚么,而风若尘却朝杨璟道:“宁杀错莫放过会不会严厉了些?这些加入行脚帮的,许多都是贩夫走卒,只是寻个托身庇护的靠山,未必都会作恶的…”风若尘早已是老江湖,又岂会不明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的道理,她是怕杨璟闹得太大,要落人口实,毕竟朝廷里想要整治杨璟的人可多了去了,杨璟不得不小心一些行事。杨璟却摇头道:“不用,要的就是杀鸡儆猴的效果,若不好好整饬一番,这些人哪里知道害怕,还当真以为巴陵是好撒野的地方呢!”风若尘此时才醒悟过来,巴陵乃至于江陵,可都是杨璟发迹的地方,算是杨璟的家乡,如果连家乡都无法整理清楚,随便跑几个所谓江湖高手就能拉帮结派,杨璟又何来威严可说!事已至此,众人也不再多说,李彧自顾离开,快马加鞭去请内等子和殿前司禁军,密令一发出去,暗察子势必要将整个巴陵掀个底朝天!而杨璟和鹿白鱼等人,则押着龚雄野等一干行脚帮贼人,往鹿头垌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