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璟自打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头,都是以鬼面示人,因着他身上的神秘气息,加上祭司的身份,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了。眼下耶律楚材这么一提,乃马真才恍然过来,自己熟悉的并非是杨璟的鬼面,而是对大萨满的崇敬甚至是忌惮!耶律楚材让杨璟摘下鬼面,是在验证他的身份,但同时也是在挑战大萨满的名望和权威!若揭下鬼面,证实了杨璟确实是南朝高官,势必要追究大萨满包藏汉狗的罪名,乃马真甚至不敢再用大萨满。可即便揭下鬼面,杨璟并非卷宗上那个人,乃马真也犯了萨满的大忌,冲撞了教条,想让大萨满心甘情愿为她驱使,也就更难。若落实确认了,他便能够借着杨璟,摘清儿子,让杨璟背黑锅,即便杨璟不是卷宗上那个人,也能够破坏乃马真拉拢大萨满,在大忽里台上,乃马真就更加孤立了!只要贵由无法继承汗位,有窝阔台的长孙失烈门上位,蒙古汗国的大权便会握在辅政大臣的手中,他素来支持失烈门,辅政大臣的位置,谁又能抢得过他!乃马真与耶律楚材对视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转头朝杨璟道:“宗维先生以为如何?”杨璟将那画像轻轻拿起,似乎在端详那画像之人的面容,而后笑着朝乃马真道。“可敦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大萨满交代过,大忽里台开幕之前,都不容我摘下鬼面,恕我不能答应了。”杨璟虽然拒绝摘下鬼面,但显得光明磊落,理由也是无可厚非,对大萨满可谓忠心耿耿,起码在鲁丽格看来,确实如此。不过在耶律楚材和乃马真眼中,难免有些担心被揭穿的嫌疑,乃马真只是摇头轻叹道。“既是如此,便怪不得我了。”乃马真如此一说,便举起手来,那些个内卫齐刷刷前进数步,收拢包围,杨璟负手而立,姒锦则紧握刀柄!“母亲!”鲁丽格摆开架势,一副与杨璟同生死共进退的姿态!“别吉,让开吧,可敦不会伤我的。”杨璟如此说着,鲁丽格却用力摇了摇头,朝杨璟道:“宗维先生是我的贵客,又是我的恩人,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辱!”乃马真见得女儿如此,也知女儿吃软不吃硬,当即劝道:“鲁丽格,若你真想对他好,便该让他摘下面罩,以证清白才是,这样鲁莽,反倒害了他!”鲁丽格是个认死理的,朝母亲摇头道:“母亲,你该知道,身为祭司,大忽里台之前,都不得摘下鬼面,以免被人认得,在祭祀典礼上摆弄手脚,这是神殿的规矩,国师以及她的祭司,受了朝臣影响,缩短了佩戴鬼面的时间,已经非常的不敬,萨满乃是教中元老,难道你也要让她的弟子把规矩都给坏了才甘心么!”“你让先生坏了萨满的规矩,萨满心中定然不喜,她本就不愿来和林,只怕一气之下,又回库库诺儿去了,母亲少了萨满当帮手,又如何抵得过这朝堂的官员和诸多大王首领!”“母亲素来睿智,为何到了此时,却与政敌同谋,而不愿相信自己的帮手!”鲁丽格想事情是耿直简单了些,不懂绕弯子,但这也是她最为珍贵的品质,正因为大智若愚的坦率,使得她看待问题比别人更加的透彻!乃马真又何尝不知鲁丽格所言之意,只是大萨满本就不愿意来,全是因为她捏着大萨满的把柄,得罪不得罪的,只要自己仍旧捏着把柄,大萨满就必须要帮她。可若杨璟真的是南朝高官,而且还是军方的人,一直藏匿在这里,可就是个大麻烦了。杨璟虽然少言寡语,但却是个极具个人魅力的人,这才短短一两天,便将鲁丽格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的母亲都要顶撞,若让他继续留下来,只怕不知要搅乱多少局面!而且她隐约也感受得到,杨璟之所以接近鲁丽格,该是为了暗中帮助大萨满,夺回那个把柄,让自己失去对大萨满的要挟,若能借机除掉杨璟,权衡一下,才是最佳的选择!“鲁丽格,你是个简单的孩子,不懂得这其中许多利害,快快退下,否则连你一道抓起来!”鲁丽格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乃马真是好说歹说都没有用,如今这般威胁,鲁丽格更是冷笑:“母亲,你会后悔的!”如此说着,便朝那些个内卫虎视眈眈地扫视,而后霸气十足地喝道:“我看谁敢!”杨璟看了一眼,但见得耶律楚材面带冷笑,也知道他心里在笑些什么,这计策果然是一举多得,别的不说,鲁丽格眼下就跟乃马真闹翻了!“别吉,退下吧,你该知道,他们是伤不了我的。”杨璟朝鲁丽格如此说着,鲁丽格却仍旧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们伤不了先生,我是怕夫人把他们都杀了…”鲁丽格颇为忌惮地看了姒锦一眼,姒锦眼中果然已经杀气腾腾!那些内卫都是乃马真的亲信,今早才调防的,听说昨夜宫里闹得乱糟糟如滚粥一般,心中正嘲笑前一拨人是没用的废物。如今听得鲁丽格竟然说这娇小的女祭司如此厉害,担心内卫弟兄们被杀,不由嗤之以鼻,那监管带也不等乃马真再啰嗦,当即抽刀上前,领着弟兄们被围了上来!“不能动!”鲁丽格心头大骇,惊呼出声来,然而为时已晚,姒锦身形一动,如鬼魅一般难以捉摸,监管带最是冒进,刚要挥刀,喉头便显出一道血痕,硕大的头颅往后一仰,脖颈便似长大的血口,露出白白的颈椎来,断掉的血管呲呲喷着血柱!这内宫之中,不得携带兵刃,杨璟也是手无寸铁,可姒锦的双刀是贴身藏着的,因为是祭司,内卫也不敢碰她身子,只是让宫娥上下摸索了一番,又如何能搜出那两柄精致短小的双刃来!乃马真见得鲁丽格一语成谶,姒锦果然是杀人不眨眼,也不由心头大骇!“都住手!”鲁丽格近乎咆哮起来,朝乃马真道:“母亲!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若先生和夫人是南朝的汉狗反贼,昨夜就将咱们都杀了个干净了,眼下只要她乐意,咱们谁都跑不掉,母亲为何还要怀疑他!”鲁丽格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但乃马真和耶律楚材也都知道,刺杀个把权臣朝贵,根本就无法让南宋取得整个战争的胜利,否则双方也不用动用千军万马,只需不断派出杀手刺客,相互刺杀对方皇帝,也就足以解决问题了。杨璟若真是南宋的细作,刺杀权贵也只是下策,潜伏进来,得到重用,不断搅乱大局,使得蒙古汗国陷入内乱之中,才能从根本上为南宋谋求更大的利益!当然了,这些都是鲁丽格无法体会和理解的,因为她对朝堂的东西一无所知,更漫提这种曲曲绕绕的事情了。不过鲁丽格也确实提醒了乃马真一件事,若真的把杨璟逼急了,只怕姒锦真要将他们都给杀个干净!内卫们见得监管带挨不过一刀,他们连姒锦如何动作都看不清楚,也是心头大骇,有个都头色厉内荏地吼道:“禁宫大内,竟敢携带凶器,也不怕杀头么!”姒锦冷冷一笑,甩了甩刀刃上的鲜血,指着那倒地淌血的监管带,朝那些内卫道:“你们倒是来杀我的头啊,我求你们快来杀我的头!”乃马真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那些内卫赶紧撤掉包围圈,却是将乃马真给围着保护了起来!这厢骑虎难下,乃马真看了一眼,杨璟仍旧泰然自若,仿佛这一切都没有让他为难,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紧张半分一样,乃马真越是迟疑不决。正当此时,外头突然撞进来一个宦官,朝乃马真道:“可敦,大萨满在宫外求见!”乃马真终于松了一口气,朝那宦官道:“宣进来吧。”宦官不敢抬头,但偷偷瞄了一眼,也是大惊失色,应了乃马真之后,赶忙将大萨满给领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数十怯薛歹!大萨满走进大殿来,见得这等状况,也不去看姒锦,更没有让姒锦放下双刀,只是淡漠地朝乃马真道:“可敦这是要干什么,我的孩子犯了什么事?”乃马真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耶律楚材在一旁道:“大萨满,可敦怀疑这男孩子是南朝的将军,想让他揭下鬼面来看个究竟,他这夫人倒是凶蛮彪悍得紧,携带凶器入宫不说,还动辄杀人,只怕要坏了萨满的名望了…”耶律楚材看似在给乃马真解围,实则是在煽风点火,将事情全都推到了乃马真的头上,趁机挑拨乃马真和大萨满的关系!大萨满颤巍巍走到耶律楚材面前,看了他两眼,只是笑了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啊,总喜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耶律楚材呵呵一笑,朝大萨满拱手道:“大萨满谬赞了。”大萨满也懒得理会他的厚脸皮,走到乃马真面前,朝她说道:“十五年前,我离开神殿,就曾告诫过成吉思汗,不要重用此人,乃马真你可还记得?”乃马真微微皱眉,朝大萨满道:“吾图撒合里这些年忠心耿耿,确实为咱们族人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大萨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朝乃马真道:“他是耶律楚材,不是吾图撒合里,十五年前,我让大汗不要重用这个金国契丹人,如今他却位极人臣,汉人怎么说来着,是三姓奴吧?”“你们容得他这么个金国契丹人,还口口声声喊他蒙古名字,吾图撒合里,为何就容不下我身边这个汉人孩子?”大萨满如此一说,鲁丽格那是极其赞同的,早听说大萨满早年是被迫离开神殿,如今听来,只怕当年的事情,与这耶律楚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乃马真摇了摇头,反驳道:“终究不一样的,吾图撒合里已经在朝为官三四十年,咱们信得过他,可这孩子却横空出世,又不得不防备啊…”大萨满冷笑道:“是啊,耶律楚材横空出世之时,老婆婆我不也在神殿当了十几年萨满,缘何当初我的话,就没人听?说来说去,不是信不过我的孩子,只是信不过我罢了,既是如此,可敦为何不放了老婆婆我回库库诺儿养老作数?”乃马真闻言,顿时哑然,脸上尽是羞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