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康二年 正旦日后才过两天——
入夜的皇城寂静无声,连天方止的大雪覆盖了整座皇城,银白无垢的雪地与尽黑的夜色交融,不必仰赖烛灯,皇城之美尽收眼底。
东方府的朱红大门虚掩,淡淡银辉笼罩在前院的妙龄女子身上——
她,阮冬故,十六岁买官,仰仗两位义兄扶持,十八岁顺利入朝为户部侍郎;今年她二十五岁,两袖清风,身无官职。
当日女扮男装入朝堂时,一郎哥已将最坏的结局告诉她——死于奸人所害,死于搅乱朝纲之罪,死无全尸。
她一直早有心理准备。就算哪天一早醒来,身在牢中,她都不意外,所以……现在她能全身而退,不只是幸运,还仗许多人的帮助。
思及此,她摸了摸鼻子,想起今日离京……恐怕得带着包袱离去了。
这个包袱,即是未婚妻的头衔,换句话说,她多了一个未婚夫了。
她偷觑身边的男人,不巧对上他那带点邪味的凤眸。
凤眸的主人,长相俊美,平日穿着官服不可一世,狂妄自大,今晚他穿着一身紫黑直裰,年轻贵气又略带点书卷味儿,但明眼人一看,也知他必身居高处之位。
她的上司——户部尚书曾私下提过,在朝为官者,过五年者面目必迅速老化;过十年者头秃身形遽变是常事,唯有眼前的当朝内阁首辅东方非是例外。
他玉面光滑而俊美,皮肤细腻,黑发油亮迷人,她应该说他保养得宜吗?明明看起来近三十而已,但怎么算都觉得他早过三十五了。
“怎么?妳看我看出什么味儿了?这么专注?”漂亮的剑眉微扬,染抹趣味。
“东方兄,小弟——不,小妹有一事搁在心裏很久了……”
“与我有关么?”见她还真的点头,他微惊又喜地问道:“我倒不知妳内心一直有我,这可真难得。妳尽管问,直问无妨。”
“东方兄,你在朝堂十多年,今年到底几岁了?”话一问,在场的男人们顿时一怔。
男人们——义兄凤一郎、怀宁、东方非身边的忠心护衞青衣,皆是面露微诧,唯有东方非瞇起俊眸,问道:
“冬故,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她答得坦率:
“东方兄,你貌如宋玉,俊美不过三十,可你又不是甘罗拜相,我怎么算都觉得你过三十五了呢。”
窃喜的光芒窜过他的美瞳,他笑道:
“在妳眼里,我相貌俊美?”这真是有趣了。原以为她无心的成份居多,没有想到她心裏还挺在乎他的。
“朝中人人都这么说的,所以我想,东方兄应该是跟怀宁一样生得好看吧,东方兄,改天我可要跟你讨教讨教这驻颜术了。”
东方非冷冷瞪她一阵,不再接续这种无聊话题,冷声问道:
“青衣,现在几更了?”
“三更了。”青衣面不改色轻答。
凤眸眄睨,锁住那轻裘暖身的阮冬故,等待私订终生的誓盟。
阮冬故摸摸鼻子,咕哝:
“东方兄,你还有机会后悔……唔,好吧。”深吸口气,高举右手,对天起誓道:
“我,阮冬故,于圣康二年起誓,与东方非订下鸳盟,今生今世非他不嫁。若有朝一日,东方兄心倾他人,今日约定立作无效,两人各作嫁娶,互不相干。”声音清朗无惧,毫无任何扭捏试探之意。
东方非毫不在意她后半部异常的誓言,接着起誓道:
“东方非,与阮冬故虽无媒妁之言,但今日私订终身,从此姻缘相连,不得反悔。”一对男女,就此互订终身,看她还能怎么逃出他的掌心。
“等等!”负责见证的凤一郎,开口:“首辅大人,你尚未辞官。”
“那又如何?”东方非漫不经心地扬眉。
“你一日未辞官,一日不得远居它地,如今冬故已恢复女儿身,多留京师一刻就是多一分危险,如果大人数年内都辞不了官……”
“你当本官是什么人物?连这点小小承诺都守不了吗?”
“大人一向一诺千金,草民绝不敢质疑。只是,感情的事很难说,也许就在明天,大人会遇见更大的挑战,到那时,请大人务必放冬故一马。”
换句话说,她这种预留后路的誓言,就是她这位好义兄教的。一名女子都能豪爽地许下这种不拖泥带水的誓约,他要不依样照着做,未免太过小气。
哼,设个圈套逼他就范吗?他会怕吗?
他转向扮回女装的“未婚妻”,因为她在燕门关重伤未愈,丽容尚带丝苍白,但精神十足,还染抹点无辜娇态。
她摊摊手,爽朗笑道:“东方兄,这誓言我是真心许下的。将来你有中意的女子,千万别因我误你良缘。”
正因看穿她的真心,他才咬牙切齿,暗恼在心头。他轻撇嘴角,补上誓言道:
“我东方非,在此许下重誓,有朝一日,阮冬故有心仪之人,我绝不强留。不知这样的誓约,妳的义兄可满意?”
“多谢大人成全。”凤一郎看看天色,提醒:“大人,天快亮了。”
天一亮,城门即开,一早趁着浓雾出城,才不会招来多余的危机。东方非向青衣比了个手势,后者立刻离开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