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魏那边抽风一般的浪战,高欢管不管不好说,但得胜的于谨显然不会认为对手会善罢甘休。他连忙派出八百里加急,连夜将战报送到建康。
而一天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书房里刘益守,第一时间给于谨回了一封加急的回信,主题就三个字:撤一半!
要撤,但不能完全撤!不能一撤到底!
长社城位于梁国的最前线,且是新占之地。当地原有住民都被刘益守命人迁徙到了两淮,经过初期的折腾以后,如今那些人也已经安定下来,不想再回河南前线了。
而长社以北便是荥阳,高欢若是大军来犯,便能将此地粮道断绝,围而不打!多少精兵被困里面也是死路一条。
之前那支魏军为什么只顾着抢劫,刘益守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魏军下次进攻,绝对不会是之前那个鬼样子。
趁着长社还没被合围,赶紧的命于谨撤回到南阳以北,位于南颍川郡的奇雒城,便可以得到汝南郡上蔡(悬瓠)的赵贵兵马支援。
此地虽然侧翼仍然在魏军的威胁之下,远不如汝南郡上蔡安全(汝南郡如今三面皆是梁国国土),但奇雒城除了南面的上蔡(悬瓠)外,仍然有南阳一面可以给予支持。
进取或许无力,但自保却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魏军断了南面来自悬瓠方向的粮道,还有南阳的独孤信部也可以支援于谨。
除非高欢要打灭国之战,否则他在奇雒城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得刘益守军令的于谨,留下几十个人在城头装样子巡视,给稻草人套上军服立在城头。随即带着为数不多的守军趁夜色撤离了长社城,星夜兼程的赶到了奇雒城。
于谨来到奇雒城,发现当年高欢为了攻南阳,把此地城防经营得很是完善,于是心中大定。这几年他一直在梁国与东魏的最前线镇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生怕哪一天早上起来便是满城的魏军,片刻都不敢有所懈怠。
如今知道自己在奇雒城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后,于谨把自己关府衙书房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整天。
……
“高岳在长社败了?”
邺城霸府的书房里,匆匆忙忙从晋州赶回来的段韶一脸惊骇看着高欢询问道,仓促间也没顾得上君臣之间的上下尊卑。
“虽然本王也不相信,但败了就是败了,事实如此。高岳已经下狱,其中细枝末节,你去狱中询问他便是了。”
高欢轻叹一声,也是无可奈何。人到用时方恨少,特别是靠谱的将领那就更少了!
他知道这一切不是高岳的错,因为高欢是过来人。当年他在尔朱荣麾下的时候,手下那些士卒就跟高岳手下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那时候高欢的处世准则,一样是带着兄弟们吃香喝辣,走一路抢一路,不想其他的。也并不认为在尔朱荣麾下得到升迁,有什么狗屁作用。
还是自己麾下兄弟的想法比较重要!
士兵们想抢劫捞一笔,你不让,他们就要把你搞死,然后把你手下的某个亲信扶上去取代你的位置,然后让那个人带他们去抢劫。
这是很简单明白的道理,下面的士卒办事方式和思维模式都很淳朴:你给钱,他们就干;不给钱就撂挑子;逼急了就兵变!
从基层爬上来的高欢对此很理解。
刀口舔血之辈,哪里能想得那么长远呢?说不定下次作战就要埋骨他乡了。
这跟刘益守前世工地上,某些从事危险工种的人员一般:工资日结,甚至在办事前就得给一半!办完马上就要结清!不然以后没人愿意跟你干了!
饶是高岳情有可原,但高欢还是将这位逃回来的“本家兄弟”给下狱了。
毕竟,屁股决定脑袋嘛。如今的高欢身份已经不一样了,离皇帝只有一步之遥,他管理军队的方式,已经从“财货满足”进化到“权力满足”。
那些姑息养奸的人,那怎么能当天子呢?
这是与底层丘八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思维模式。
如果一个国家的军队打仗就只是为了钱,那会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相反,将领们为了争取更大的权力,而努力作战获得晋升,这种事情反而不是一件坏事。
这意味着起码上层的将领被纳入到了国家机器的管理与激励机制之中,变成了约束丘八们作乱的工具之一。
而对国家和族群的责任感,荣誉感以及崇高的社会地位,这些都是约束丘八们胡作非为的工具。没有责任感与荣誉感的军队,其基层士兵绝对是“一切向钱看”。
可是,如果国家的军队一切都向钱看,只有给钱才打仗,给钱多就多出力,没钱就彻底撂挑子,那么长此以往,绝对会国家军阀化。
就像唐末那个鬼样子。
所以此风断不可长,乃灭国之兆。
高欢的最终目的,是“家国一体”。
国事便是家事,家事也是国事。高欢的政治素养,让他察觉到其中的巨大危险。这也是他把段韶召回来镇场子,甚至把高岳部番号都废了的原因之一。
“高王,梁军在河南的布置,前轻后重,长社并无多少兵马,而且刘益守麾下的嫡系精锐,也并不在此地。
这一战怎么会败呢?”
段韶疑惑问道,他想不明白败因,就无法对症下药。
此战的进程跟他原本的推演差了太多!高岳打奇雒城不克,才是他推演的结果,而不是止步于长社城下。
“高岳手下士卒们都忙着捞钱去了,焉能不败?”
高欢嗤笑说道。
之前草原上伏击契丹人的时候,老硬币高欢就下令,将那些不好挪动的随军辎重扔在必经之路上,故意丢给契丹人去捡。
然后他们趁着对方捡东西的时候勐然杀出,自然是以一顶百!
只是契丹人上次是怎么输的,这次高岳就是怎么输的。
段韶瞬间明悟是怎么回事了。
“于谨乃是宿将出身,胆大心细。听闻当年在边镇,带着几个人就敢断后,千人胡骑不敢追击。如今看来,可谓是宝刀未老啊。”
高欢叹息说道。
于谨比高岳出道的时间早多了,甚至比高欢自己都早。这次对方故意卖个破绽弃城而逃,原本应该是没打算反咬高岳一口的,或许只是想退到长社以南后见机行事。
只是高岳麻痹大意,人家看你只顾着捡财宝连城门都不关,不回来打你闷棍才怪呢!这一仗真是输得窝囊!
段韶在心中嘲笑了高岳一番,不过依旧是没有说出来。他谨记着已故父亲段荣的吩咐,谨言慎行。那些得意忘形的话,能忍住就一定不要嘴上没把门的胡说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