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颓然跌坐在胡床上,用手支住了额头。她自幼诵读佛经,平生最不愿伤害人,连每年大理寺决狱时,她都会为之泪下,并一日不食,可今天她却等于是亲手杀死了一个柔弱而美丽的女子,她的心在紧缩……
杀了尉迟绿萼,杨坚曾经的背叛就能被洗涤干净么?
不,永不能,这垂暮之年的伤口,将在她心底永不能愈合。
也许,她只是将对杨坚的怨气迁怒于尉迟绿萼,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她一生中充满了不幸,可她却敢嘲笑大隋的皇后,敢在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后面前表现出爱情的骄傲……
是的,伽罗扶着痛楚欲裂的头,真真确确地发现,自己真可怜,自己付出了一生,到底又曾得到过什么?
儿女么?儿女们都迫不及待地要疏远她。
杨坚么,杨坚早已不甘也不愿被自己“操纵”,他明知她总有一天会发现尉迟绿萼,却敢半公开地与她同宿双飞。
高颎么,也许他现在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杨坚的车马停在仁寿宫的内殿门前。
他分明觉出了几丝异样,到底是沙场身经百战的大将出身,杨坚环顾殿门内外,并未看到车驾,可门前原来闲散出入的宫人一个不见,沙地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车辙,他不禁惊诧地问道:“是谁来了这裏?”
李圆通从殿外柱石闪出身来,无言地注视着杨坚。
杨坚登时醒悟了过来,手指有些发抖,颤声问道:“是……是皇后?”
李圆通依旧无言,只是点了点头,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郁闷与同情。
杨坚更加心惊肉跳了,他压低声音问道:“那她怎么了?”
孤苦弱小的尉迟绿萼,怎么可能是伽罗的对手?就像是高山面前的一粒微尘,巨人面前的一只蝼蚁,伽罗随随便便伸出手指去,就可以碾碎她那条微不足道的小命。
“皇上问的是哪个她?”
杨坚突然想起来,李圆通一直都是伽罗的亲信,就像高颎也自始至终都是伽罗的心腹,他们二人,表面赤胆丹心,忠心不二,可他们忠的是独孤伽罗这个皇后,而不是杨坚这个皇上,所以李圆通才敢瞒上不报,擅自跟随独孤皇后来到仁寿宫。
李圆通眼中的郁闷与同情,当然也是为独孤皇后而发,不是为杨坚,更不是为尉迟绿萼。
“朕问的,是尉迟姑娘。”说完这句话,杨坚便后悔了,还用问吗?看李圆通脸上的神情,他也该知道,尉迟绿萼绝无好下场。
仁寿宫前殿的殿角,放着一个长长的包裹,用草席捆绑得紧紧的,杨坚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包裹,只见草席上已渗出了血渍,在地下流下几摊血迹。
独孤伽罗注视着杨坚沉重的步履,他脸上的悲恸之情令人震愕。
杨坚是个清心寡欲、不喜欢流露情感的男人,即使与她夫妻多年,对她的深情厚意,也是行动多于言语,可此刻,这个老去的天子眼中,分明有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尉迟绿萼,她不仅拥有过杨坚的身体,她还走进了这个男人的心底……
“你……你杀了她……为什么?”杨坚头也不回,呼吸沉重地问道,“她不过是仁寿宫的一个宫女,年少无知,是朕喜欢她,朕挑她来侍寝,朕当了这么多年天子,从来没有亲近过除了皇后外的其他女人,可朕一看到她,就动了心,朕知道自己对不住皇后,可情牵于心,身不由己……”
杨坚望着那具有尉迟绿萼形状的草席,惆怅难言。
他宠幸这个年少娇媚的女人不过三个月,连名分都没给过她,她也从来没向自己这个大隋皇帝索取过什么。
“皇上,臣妾初嫁皇上之时,便曾说过,这辈子,臣妾容得了夫君的平凡无能、庸碌一生,容得了夫君的到处征伐、不能顾家,也容得了夫君的升沉荣辱、前途难测,无论如何,都会誓死不离不弃,可臣妾只容不了一件事,那就是夫君的背叛。”独孤伽罗强抑心底怒气,镇定地回答道。
独孤伽罗坐在殿内的胡床上,望着地下那个人形的草席。
杀了尉迟绿萼,也无法尽除她心头怒气,棍杖只能销毁这贱婢的形骸,却无法销毁此刻横亘于她与杨坚之间的巨大阻障。
她曾以为她放在心底不忘的那个人,才是她一生至爱,可直到昨夜,从侍女的议论声中得知杨坚竟然在垂暮之年另有所爱,伽罗才觉出一种天崩地陷的滋味。
有的爱,无影无形,无声无息,从不轻离一步,甚至让人从来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更不会在心底留下刻骨的思念,不会让人牵肠挂肚、患得患失,正因为它已经融入她的家常生活,成了她的骨血、她的生命、她的肝肠肺腑。
所以一旦有失,那岂止是伤筋动骨,根本是生不如死。
她与杨坚,早已浑然一体,不分你我。
而杨坚,却在老态龙锺、步履蹒跚的年纪,非要固执地离开那个多少年来同生共死的老妻,渴盼去眺望新的风景。
纵然容颜已老、芳华已逝,可是那罗延,世间聪慧女子如我,世间挚爱你如我,你还能寻得见第二个么?
“伽罗……你知道吗,直到遇见这女子,朕才知道被人仰视的滋味……哪怕做了皇帝,在你眼中,朕也看不见嘉许和欣赏,只看得见你的怜悯、你的俯视、你的高高在上……”杨坚怔望着草席中那具尸体,那是前几天还在他身下娇喘吁吁的女人,那曾是一个多么美好单纯天真的年轻生命,“朕也是男人,也是天下万人景仰的将军,是四邦朝贡的圣人可汗,可朕在你面前,却像一个听呵的奴才、受挟制的傀儡,每当朕在朝堂上手足无措,只能听你的意见下诏,还要强装欢笑地说‘皇后意见、每与朕合’时,朕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谁都知道朕不学无术、粗鲁无文、见识浅陋,完全因为有了皇后提点,朕才能宾服天下、号令群臣。伽罗,就算是这样,就算天下人都笑话朕是个木偶皇帝,朕也不在乎。朕从十七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你,便愿意用性命、用一生守护你、敬爱你,件件事朕都依顺你,你要复雠,朕为你联络众臣、结亲宇文家,你要夺位,朕为你不惧骂名,杀尽宇文氏,改朝换代,你要什么,朕都依你,可是,朕对你的心,这辈子你从来不在乎,你心底,只有你的昭玄哥,那朕的这一生,又算什么?朕日夜辛劳、忍辱负重,承你颜色,盼你欢笑,你的心底,却住着别的男人……”
“皇上,臣妾的心底,从来就只有皇上,怎么可能还有别人?”没想到杨坚居然是这么想的,居然认为自己这辈子深沉恋慕不舍的人,会是高颎,伽罗含泪分辩道,“臣妾此生对皇上忠贞不二,善侍公婆,生儿育女,辅君听政,照料后宫,任劳任怨,从无二志,皇上怎可随意猜疑臣妾?”
“猜疑?那日你在文思殿对高颎说,这一生,朕从未走进你的内心深处,在你心底永远都是高颎的影子,是高颎不要你,他不肯娶你,是独孤信大人不让你嫁高颎,你才嫁给了朕这个傻瓜!”杨坚回过脸来,嘶吼着说道,“你对高颎说话的时候,朕就在屏风后不远处,到了这个年龄,朕才明白过来,当年的独孤伽罗,嫁的不是那罗延,她嫁的是秦州军的统帅,嫁的是杨家的爵位,好伺机重掌兵权、替父复雠、征服天下!伽罗,你的心太深了,朕看不懂,朕只能看懂尉迟绿萼这种无知无识的简单女人的心,可你不爱朕,又不肯放走朕,朕这辈子,就是你捏在手心玩弄的一个小丑!”
独孤伽罗泣不成声,道:“皇上,那天臣妾只想跟高颎斩断旧日牵念,彻底诀别旧情,一时失言。可是皇上,这么多年来,臣妾守在你身边,牵挂皇上的起居寒暖,生养八个孩儿,跟随征伐巡游,三更起床,在凝思阁后听政,子夜入睡,在文思殿里批折代劳,政事宫事,一手操持,处处为皇上着想,事事为皇上筹划,这些辛苦操劳的日日夜夜,难道是假的吗?难道都是臣妾伪装出来的吗?臣妾心裏没有皇上,怎么会甘心情愿,把青春芳华全都付给你、付给杨家、付给大隋天下?”
杨坚望着地下染着血污的草席,脸上惨然变色,几乎痛楚得说不出话来,仍摇头道:“朕不信,朕再也不信你了!”
独孤伽罗哽咽难言,昏花的泪眼凝注着杨坚。
当着众多侍女和宦官们的面,杨坚颤抖着手,直指着伽罗那张充满疲惫神色的脸,半晌,他才脱下身上的天子朝服,摘下头顶的天子琉冕,将手中玉笏放在地下,轻声地道:“伽罗,这是你给朕的,江山,皇位,朕都不在乎,你给不了朕的情意,朕以后也不在乎,从今而后,你就当这个世上没有朕,没有那罗延这个人。”
“皇上……”独孤伽罗扑上前去,想挽住杨坚的衣袖。
杨坚深望她一眼,决绝地转过身去,他只穿着一身白纱单衣,大步走下台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上开始飘起绵密的雨丝,落在仁寿宫富丽堂皇的殿宇上,那层层叠叠的高挑檐牙直堆向天边,直逼着铅灰色的层云。
殿下,有一匹无鞍马正在闲步。
杨坚急步过去,翻身上了那匹无鞍马,冒着秋雨,独自冲出了仁寿宫,驰往骊山深处,不知去向。
“李圆通!”独孤伽罗哭着喊道,“还不带人去拦住皇上!”
“是!”李圆通领命而去,刚下得两步台阶,独孤伽罗又喝止道:“回来!”
李圆通又赶紧返身,独孤伽罗拭泪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找到皇上,他也不肯轻易回来。你一面带人去找皇上,一面派人到长安城里,将此事告知独孤公和越国公,让他们二人一起去找皇上,只要找到皇上,就好言相劝,让他先回宫再说。”
“是!”
望着这阴沉的天空,独孤伽罗又习惯性地想了起来,杨坚天生腹胃不好,一旦受寒就容易生病,绵密的雨中,这个倔强的老头儿,只怕会淋坏了身子。
夜已经深了,侍女们有些紧张地在帘外来往着,不时打量一眼纱帘后的独孤皇后,她托着头,寂寞地坐在文思殿的胡床边,看情形,似乎是睡着了。
没有一个侍女敢走近她身边,皇后是这样苍老、这样疲倦,她已经不再试图挣扎着掩饰自己的年龄了。
她那张嘴角下垂、皱纹丛生的脸庞上,已经几天没见到铅粉和胭脂的影子了,这放弃了容颜的老女人,如此孤单,蜷缩着身体,托头坐在胡床边,身侧的书案上,是陪伴了她近二十年的奏章、佛典、史籍。
这些出身宦门的大兴宫侍女们,从没有见过比伽罗还酷爱读书、还擅长国事的女人。然而这一切才能,对于一个女人有什么用处?
“独孤公来了。”一名侍女微微屈膝,在帘外轻声禀报,她不能确定独孤皇后是睡是醒,因此又将声音放大了一些,重复地说道,“圣上,独孤公求见。”
“叫他进来。”伽罗的声音是那样索然干枯,原来她没有入睡,她只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像云冈石窟的佛像一般,凝固在胡床边。
来通报的侍女,偷眼看了看伽罗,不禁微微心惊:枯坐了一天未进饮食的独孤皇后,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机,她看起来是那样绝望,绝望得甚至异常平静。
高颎掀开帘子时,刹那间产生的感觉,与那个侍女毫无分别。
伽罗这是怎么了?像她那样强大的一个女人,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就为了杨坚喜欢了另一个年轻女人?
他几乎难以相信,向来追求完美、心存高远的伽罗,却会为了一个变心的丈夫心碎,原来,她并不是只懂得江山社稷。
“回禀圣上,皇上已经在回宫的路上。”高颎很小心地措着辞。
他不知道该同情谁。
伽罗么?
她已经牢牢控制了杨坚一辈子,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也无法忍受这种完全听命于妻子的生涯,杨坚常常在大臣们面前笑谓“皇后之意每与朕同”,可在高颎看来,杨坚什么时候曾经有过自己的主见?他嘴裏说出来的,全都是伽罗的心意和想法。
同情杨坚么?伽罗已经鞠躬尽瘁,为杨家当年的恩情付出了一生……
伽罗老了,自己也老了,可同样人到暮年的杨坚,却显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叛逆劲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个相貌严肃而内心热烈、气派俨然而才干平平的帝王,与伽罗同富贵共患难了一辈子,几十年来一直都服服帖帖地按着伽罗的意志生活着。
没想到,年届六十岁时,他却迫不及待地要甩脱伽罗的影子,打算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人身上重新找回自己。
“他去了哪里?”伽罗的声音虽然听不出是忧是喜,但她原本黯然失色的棕黑色眼眸,却明显变亮了。
“皇上单人匹马从华林门出来,连路都没有看,一口气奔入骊山里二十多里……圣上,臣和杨素找到皇上时,他满身都是泥浆,头发和胡须上沾满了冷雨。”高颎有些怜悯地说着,他的这份怜悯,却不是为杨坚而发。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岁月,在那个下着雨的初春,在像文思殿前院一样飘满雪白梨花的大司马府,年轻的穿着白色夹领绣襦的伽罗,在走近自己身边时,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就那样将她和高颎的蒙胧情怀放弃……她嫁给了杨坚,这一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想不到杨坚会这样狼狈,伽罗的眼睛潮湿了。
这样阴冷的雨天,白发萧然的杨坚却在荒林古道上浇着冷雨,到处奔走,哪里有半点帝王的尊严和体面?自己是不是将他逼得太过分了?
和自己成亲这么多年,杨坚从没有违背过一次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对自己恶语相加过一次,无论是国事、宫事、家事,杨坚都唯自己命是听,虽说这一半是由于杨坚身无长才,可另一半,也是因为他对自己从少年时起就敬爱有加……而自己,却从不能以同样的热烈情怀回报他。
也许,那天尉迟绿萼说得对,她和杨坚才是相爱的,而自己呢,也许终此一生,只是将杨坚视为一个可以并肩奋斗的盟友。
“你们见到皇上时,他说了些什么?”伽罗强自压抑着起伏不定的心绪,淡淡问道。
高颎心情复杂地抬脸看着她,半天才道:“皇上什么也没有说,他在林下勒马伫立良久,只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他不敢将当时的真实场景转告伽罗:高颎和杨素追赶到杨坚时,杨坚正神情痴怔地立在林下,眼睛注视着细雨中无边的暮色,耳朵似乎在倾听什么来自天外的声音,周围杂树古木,森森逼人,林中卷来长长的风啸声。
杨坚几乎一看到他们,就近乎崩溃地呜咽起来,道:“贵为天子又有何用,朕连一个真心喜欢的女人都无法保护……朕还比不上一个平常的农夫,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杨素默然,高颎只得勉强开口劝道:“皇上,皇上岂能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就放下国家大事不管?大臣们此刻还在大兴殿等着皇上归来听政。”
也许是他诚惶诚恐的态度感动了杨坚,杨坚这才收了眼泪,长叹一声,垂头不语,听话地跟着他返回大兴城。
杨坚为什么在林下伫立良久?伽罗不想明白。
他真的爱那个年轻静雅的女人么?如果他对自己爱意已逝,就算撵走大兴宫所有的年轻侍女,他的心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呵,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她还愿意那样尽心付出么?伽罗有些昏乱地想着,自己也许是个苛求尽善尽美的女人,所以杨坚和孩子们才会害怕和自己在一起,害怕那种强大的压力,可自己有什么错?
眼见伽罗眼中蕴泪、神情恍惚,高颎垂下眼睛,淡淡地道:“皇上即将返回大兴宫,他……已经一天一夜未进水米了。”
“哦,”伽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顺手拾起书案上的一方丝帕,坦然拭去了眼泪,吩咐道,“来人,在前面的花厅备宴,准备两坛最好的蜀酒,本宫一来要给皇上压惊,二来要重重感谢两位宰相。”
她脸上毫无怨恨和气愤之情,整个人也有种烟消火灭的颓废感。
高颎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伽罗会在一天之内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么?在伽罗站起来的那一刻,她的脚忽然一软,整个人向前倾去,一直留意着的她的高颎,手疾眼快,连忙从后面扶住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伽罗有些发怔地靠在他的臂膀间,没有站起来,而高颎也没有拿开自己的手。
在从前,在那永远春光明媚、月色静美的少年时,他们也曾站得很近很近,甚至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可伽罗没有一次像这样依偎在他的怀中。
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阻隔着正当青春年少的他们,在那时,伽罗曾经毫不怀疑,自己会嫁作高颎的妻子,而高颎也曾误以为,自己会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伽罗共度一生。
有什么使他们彼此错过了呢?是什么使他们这一生永不能抹去这咫尺间的距离?是父命么?是天意么?还是那少年时的轻狂?在那时候,高颎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仕途,伽罗也同样充满了雄心。
“伽罗。”忽然间,高颎喃喃地低唤着。他俯视着伽罗那微现花白的发髻,这一生,他几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而他们俩互相却充满了疑忌,互相礼貌而客气,客气得像是两个素昧平生的人。
五十多年过去了,龙首原上的黄昏仍然平静绚丽,但他们却再也无法重新走回去。
伽罗没有说话,她扶着高颎的胳膊,试图将他推开。
他呼唤她时的声音,依稀仍带着几十年前的情怀,而她却永不能再回应这呼唤……
一个人到底能有几个人生?她已经无法再前往那大司马府的梨花里寻找失落已久的少年心绪。
“伽罗,我听说,你因为章姬生子而厌恶我……可你见过章姬么?”
他怎么会在此刻提起这种不合时宜的话头?伽罗扫开了他的袖子,一言不发地掀起了纱帘,抬步向前院走去。
“她长得很像你。”高颎没有注意到,他和伽罗之间已经有一幅纱帘在轻轻飘动了,一向自控力很强的他,此刻却茫然地说道,“她长得很像少年时的伽罗,那个大司马府的七小姐,她美貌、骄傲、严厉而才华出众,她是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这一生失去了她,而我要到现在才能觉出疼痛……”
伽罗不禁又踉跄了一下,她无法判断自己此刻的迷乱心情,贵有天下又有何用?她的这一生,过得是如此荒冷,还没有真正地爱过一次,便已经白发萧然。
她辜负了自己,更辜负了高颎,当年,在龙首原的黄昏里,他一向冷漠忧郁的眼神,曾在注视她时,忽然间变得那样迷醉……
那个刹那永存在她的回忆中。
而眼前,却只有杨坚是她唯一的期待。
那罗延,岁月静好,我想要的一切,你都给了我,我能给予的一切,我都已倾心倾力付出,这世上,没有什么爱,比四十年来的相伴相依、同沐风雨更珍贵。
你与我,早已不再是两个人,你的灵魂中有我深种的坚忍与明识,我的心底,永铭你无言的依顺与宠溺,你怎么可能随意再远离我,抛弃我,屏蔽我?
这世上我能放开一切,唯独不能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