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惊讶地看着她,这人当真胆大!只见苏放略显憔悴,但气度凝重沉稳,没有一丝慌乱。这身男装越发衬得她俊秀挺拔,卓尔不群。
苏放道:“你暂时还不能移动,我们只好多住些日子,萧千江应该不会呆太久,你再扮几口口夫人吧!”木樨一时不知该怎样反应,敲门声又响起。伙计端着粥进来。她闻到粥的味道才觉得肠子都饿得打结了,苏放扶她靠在枕头上,她也不顾疼,接过粥碗就吃。
伙计在和苏放说话:“客官!听说刚才雄狮镖局的周老镖头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脸皮都是绿的!他呀,八成是给吓死的!雄狮镖局的人怕丢面子说是被杀的。”苏放道:“这是第四个了吧?外面怎么说,还是苏放杀死的?”伙计道:“可不?有人见过苏家大小姐,长得像庙里的金刚,足有八丈高,能把人活活吓死!”
木樨一口粥呛住了,指着苏放大声咳嗽,苏放接过她的碗替她拍几下,还问伙计:“周老爷子是什么时候死的?”伙计答:“就刚才,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说是去出恭,家里人去找已经这样了。”
木樨明白过来,苏放这是问给她听的,苏放一直和她在一起,这人显然不是她杀的,再说她长得也吓不死人!
伙计又说:“客官,你也是走江湖的,知道孟飞吗?”苏放点头:“他怎么了?”伙计道:“苏家大小姐突然失心疯四处杀人,大伙就去找她老子算账。那孟飞就派人守着苏家,不许任何人骚扰,奇怪得很,他怎么和苏家有这么大交情了?”
苏放看上去波澜不惊,心裏却一阵温暖:“孟大哥,我记得你了!”
伙计走出去,木樨问:“怎么回事?”苏放淡淡道:“我也想知道。还不止这四个,我探听南边还有两个,明儿个大概也能传到沧州,加上你大师兄是七个。”木樨问:“你、你怎么不害怕?”苏放回过身:“害怕有用么?”木樨又问:“那你怎么不分辩?”苏放慢慢回头道:“木樨,要说分辩我只和你分辩一次,我虽然什么证据都没有,但还要是跟你说——云飞扬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木樨目瞪口呆,终于还是点头:“我信!”苏放微笑:“谢谢,我与你生死患难,贴身照顾,才能叫你信我,难道我还有机会找所有误会我的人一一分辩?即便这样,那些成名大侠也不会像你小姑娘一般的心地!与其找人分辩,还不如找到陷害我的人,到时自有分辨!”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尖锐,木樨觉得她的威势一下漫出来,将屋子的空间都挤小了。她缩着身子看苏放,心裏突然觉得很安全。
木樨的伤是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冷水激了发烧。又住了两日,她就可以下床活动了,这时南边那俩死人的消息也传过来,形势日见严迫。客栈里多了很多武林人物,都在纷纷扬扬地议论,话题都不离苏放。
离谱的传言也多起来,有人说她练的武功每月就要发作一次,每次不多不少,一定要杀六个人,这就叫六元功;有人说她是妖精附体,吃了原来的苏家小姐自己顶上,可怜的苏无咎还护着她;有人说她无意间找到一笑魔君留下的宝藏和武功秘笈,死的都是和她抢东西的;甚至有人说她是柳傲松的党羽,柳傲松用秘宝栽培她二十年,专为他报仇的!
最让苏放担心的就是后面的两种说法,大家最愿相信的也是这两种,一笑魔君在武林留下的阴影二十年未散,惦记他这个人,和他那点儿事迹的武林人,一百个裏面便有九十九个。
木樨为她担心起来,再看苏放却不动声色,打听情形去了——她拿了件华丽的白色长袍换上,腰上系的一条腰带上缝满各种颜色的小珠子,下面玉佩香囊鼻烟壶零零碎碎挂了一大堆,打扮得就像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摇着折扇一步三晃。
沧州是小地方,街道不宽,却十分热闹。苏放竖着耳朵,四下听消息,见一个茶馆里武林人物特别多,就走进去叫了一壶普洱。
屋里的人虽然是随便坐的,但哪个是高手苏放一下就感觉到了。她瞥眼看去,不由叫苦。坐在屋角的两个都是熟人。一个身材矮小、气派倒大,正是阴魂不散的萧千江。一个年少英俊、满脸春风,却是一别许久的杨家少爷杨虹。
就听杨虹问道:“这次我义父遍撒英雄帖,应者云集,晚辈在此多谢萧前辈也能仗义出手,烦请这就随晚辈前去薛家庄,和众位英雄会合吧?”苏放听了,顿时耳朵整个儿竖了起来。
萧千江冷道:“我和薛成贾没什么交情,也不是你们大风帮的人,我只是对付苏放。哼!老夫手下从没跑了一个恶人,这次也决不例外!”杨虹恭敬道:“是是,萧前辈怎么会在乎那些宝藏?”萧千江道:“我和苏放打过几个照面,她不像有宝藏的样子,而且也不可能忽南忽北地杀人,传言不可尽信!”这一刻苏放真想和萧千江握握手——头脑清醒,好人啊!她心中一动,杨虹的义父“南医”薛成贾难道是吃饱了撑的,发帖子召集这么多好手对付她一个?却没想到薛成贾也是大风帮的人,几个月前孟飞说起大风帮异动连连,自己还不在意,如今看来,这大风帮定有古怪!
她不再听下去,结账走人。杨虹对萧千江说:“前辈,您还要点什么不?这裏的点心做得不坏。”萧千江盯着门口:“江边水痕明明是到城里了,她应该走不远……刚才出去那人背影好面熟,我要看看……”杨虹怎么敢拦他,只得让这小老头去了。
萧千江几乎不想再跟踪,前面的人太没警觉性了,一点儿没察觉。他看看荷包,揪揪灯笼,完全在闲逛街,过一会儿就更容易跟了,因为他买了两个颜色鲜艳的“承风”。这东西不过巴掌大,俗称“皮鸟儿”,是一种简易的风筝。因肋下挂着两个气囊,不用快跑,用嘴吹就能飞起来,当然飞得不太高,也不能太久。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现在萧千江只要往天上一看就知道他跟的人在哪里,完全没有成就感嘛!虽然背影很像,这笨蛋也不会是苏放吧?那一红一黄的两个东西载沉载浮,可见他正玩得不亦乐乎,萧千江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
又过半天……他怎么玩起来没完?这么大的人了!萧千江隐隐觉得不对,快步抢上。只见那两个承风都抓在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手里,她正玩得不亦乐乎。萧千江大怒,问:“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子一个人玩得闷,见一个矮个子的大人和她说话,高兴坏了:“一个大哥哥给我的,他说我可爱,小哥哥我们一起玩吧!”萧千江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嘎巴响,他都成小哥哥了,辈分居然还不如苏放!
其时苏放就在萧千江身后,她把承风给了小孩就立刻跳进一户人家的后院。那后院有一口水井,苏放打上一桶水来,然后把腰带上的黄色小珠子拉下一个来,在水里晃了一下扔掉。再就着这水洗了把脸,最后抬头时已经变样,沾水的地方多少黄了些,这也罢了,最奇怪的是她好像一下瘦了很多,脸上手上的脂肪像抽空了一样,眼睛内陷,颧骨凸起,就这样变了个人!然后她把白色衣服翻过来,裏面是微旧的土黄色棉布长袍,腰带一翻也变成普通的黑布带,把辫子拉松一点,背微弓一点……前后脚的工夫,这边进来一个阔少爷,那边出来一个做小买卖的普通人。
就见萧千江完全不顾身份,还在那里指天骂地地乱叫。苏放看着他想笑,突然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阿苏,你怎么还在这裏?”要不是这独一无二的称呼,苏放立马就会跳起来了。她转头,只觉孟飞满是紫色小疮的面具也可爱起来。
孟飞拉着她转到一个僻静处,轻轻笑:“阿苏你看,要说没事的时候吟吟诗作作对,我确实不如你那个什么帆会讨人喜欢,可有事的时候他又管什么用了?你名声一变他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也不见以赵家公子的身份站出来支持你。要我说,这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赶紧甩了算了,再回头考虑考虑我如何?”苏放皱眉:“云帆不知哪里去了,他一定是想办法帮我查清楚这件事。哎呀!就他那两手功夫,我担心他会有危险。”孟飞气急败坏:“你想得美,到时候有你哭的!”
苏放道:“行了孟老大,等我真哭了你再来乘虚而入吧!现在不是还没哭吗?先别说这个,你不是在家保护我爹吗?怎么来了?”孟飞狠狠白了她一眼,才道:“你也太小看你爹的威名了,有几个江湖人敢真上前?只是他完全没了主意,我留老二在那了。老二心思细密,应该无事!”他拿出那条项链,链子被几阵内力拉扯,已经像回炉重铸了一样。
孟飞道:“手下人拿了这个给我,我就想:却是哪里来的高手?原来是萧千江!你看他的样,被你气着了吧?”苏放笑了:“他挺麻烦的,帮我打发了好不好?”孟飞道:“杀了?”苏放摇头:“毕竟是宋玉山的好朋友,杀了他以后麻烦,留着他现在麻烦,你帮我留他一段日子,事过了再放出来。”想了想又道,“替我给木光寿送个信,要真和柳傲松有关,木樨的爹爹怕也有危险!你也不忙帮我申冤,先把我家里人保护好就成,冤可以慢慢申,家人要出事了可万万划不来!”她神情凝重无比,孟飞点点头,他们双手用力互握了一下,就分开走了。两人都是几经风浪的人,连互道小心的关照也不必出口。
那萧千江骂得累了,回头又去卖承风的地方找苏放留下的蛛丝马迹。孟飞见他脑袋、手底都够用,果然不好对付,顿时收回面具,笑嘻嘻地迎上去:“萧老前辈!”萧千江心裏不由先喝彩:“好俊俏的娃儿!”
孟飞又叫:“萧老前辈!”萧千江问:“你是何人?”孟飞不答,只是道:“你是不是在找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萧千江眼睛一亮:“你知道她在何处?”孟飞故作神秘道:“您可知道,那人是苏放啊!”萧千江道:“我当然知道!你当老夫是那些蠢蛋吗?”孟飞假装惊讶:“萧前辈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的人,任谁见了也没胆子!”
这马屁拍得舒服,萧千江顿时高兴起来:“你是谁家的娃儿?”孟飞小声道:“我是孟飞。”萧千江吃了一惊:“北路大当家!你不是帮着苏放的吗?”孟飞道:“我不假装帮她,她能相信我?我们北七省可不比杜四爷那南四省——地方不大却富得流油。这边是苦寒之地,那么多兄弟等我找饭呢,这宝藏我怎么也得分上一份!”
萧千江心想:你财迷心窍最好!苏放应该没什么宝藏,但也不用和你说,这人应该能帮上忙的。于是他和颜悦色地说:“那你找到老夫可是有苏放的消息?我们合伙,宝藏老夫不要,我要那臭丫头的人就行。”孟飞笑:“哪敢说和您老人家合伙,不瞒您说,苏放已经被我骗去一个分堂,只是她手底下太硬,要是你老人家能躲在一边来个出其不意……”
萧千江心想:你真小瞧我,我看到她还用什么出其不意,但是也不分辩,跟着孟飞一起去了。孟飞带着他走了半日才到,那是出城好远的一处庄子。
直进了一间里屋孟飞才停下对他说:“您老先躲躲,我引那苏放过来!”萧千江不和他争,钻到桌子下面,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等了一阵,突然外面乱起来:“叫那丫头发现了!她跑了!快追快追……”
萧千江冲出来,见一个白影极快地扑向一间屋子,他把轻功提到极限,箭一样追上去。那白影踹开窗子,萧千江已经到了跟前,随后进去,当真是好快的“没影子”!他进了屋见床板打开,白影一闪而入,萧千江来不及细想,跟了进去。下面是个洞,他落到一半就抓到那个白影了,但那却只是一件衣服。他知道上当,头上的大洞弹出无数钢条,封个严严实实,四壁触手冰凉,全是精钢,身子还在下落,不知这洞有多深。
上面露出孟飞,他只穿中衣,原来刚才追的白影是他。孟飞道:“这屋子是专为高手准备的,我叫它‘铁棺材’!您老委屈点住些日子吧。”萧千江这才落到洞底,他悲叫:“天下间哪来这么多狡诈的年轻人!”
苏放回到客栈,刚准备进门,却听裏面有人声,是杨虹!杨虹正在对木樨道:“在下义父‘南医’薛成贾,听闻木姑娘和‘入云龙’云大侠来到西边,特请云大侠前往薛家庄,一同商讨对付妖女苏放和‘一笑魔君’的余孽。”木樨道:“我大师兄不在了……他……”苏放心中一动,有了计较,也不用回南边找老五打探消息了。她推门而入,阻止木樨下面的话:“在下云飞扬,杨兄找云某有何事?”
那边杨虹一走,苏放就看起那张帖子来,木樨在一旁瞪着她生闷气。杨虹看到她们住一间房时眼神暧昧,苏放居然还冲他眨眼睛,然后两人再心领神会地一笑……奶奶的!好像两人真做出什么事一样。
现在苏放又歪在床头闭目养神起来了,看着她那副流氓无赖样,木樨心裏不知怎么就是很牵挂,她咬着牙问:“喂!你真想冒充我大师兄?”苏放眯着眼睛,懒懒地“嗯”一声。木樨道:“你疯了!杀死我大师兄的人或许就在那里,他要看到一个活的云飞扬会怎么样?你信不信?他会二话不说宰了你!”苏放:“嗯!”
木樨大怒:“你脑袋长膝盖上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虹说已经联络了几十个帮派几百个高手。你知道不知道,‘一笑魔君’也是这样被围殴死的!”苏放居然还是那气死人的一声“嗯”!
木樨停了一下,然后抄起一个东西劈脸向苏放砸去。苏放虽然闭着眼,可手微一动就接住了,就像木樨递到她手里一样。手中的东西凉冰冰的,苏放睁眼一看,是个大号的旱烟锅子,入手沉甸甸的,通体都是由黄铜打造。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木樨笑得很奸诈:“你想冒充我大师兄,还没打听打听他的习惯吗?”
“咳……咳咳咳……”苏放抬起头,泪眼蒙胧地问木樨,“你大师兄真的抽……咳咳……抽旱烟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整我呢?”木樨的声音低低的:“知道我大师兄为什么叫‘入云龙’?这外号还是我小时候为他取的呢。我笑他年纪轻轻就烟不离手。那年巨鲸帮来袭,他端着烟袋锅子上阵,人家问他是哪号人物啊?他拍着胸脯叫:‘我是百变入云龙!’后来他闯出名号,外人还以为这个名字是说他功夫了得……他的烟叶可不同一般,是掺了辣椒末再喷上烧酒蒸的……开始是我作弄他,才在他烟叶上洒酒,没想到他竟抽上瘾,说别人蒸的都不够劲……”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也掉下来。
然后她突叫:“苏放,你一定要给我大师兄报仇啊!”苏放点头:“好,我答应你!”她神情郑重无比,让人相信这就是千金一诺!
木樨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又叫:“苏放,你也一定要平安回来啊!”苏放轻笑:“你还要什么?月亮要不要?”木樨大哭起来:“无赖……”
经过一天的艰苦训练,苏放终于把烟圈吐得似模似样。她掌握了一个诀窍,嘴裏吸进一口烟,立刻运内力把它逼得逆行向上从鼻子里喷出来,不让一点儿烟溜进肺里。但还是偶有失手的时候。她给呛得面红气短,眼泪横流,练功也没这么辛苦过!
木樨一边替她整理包袱,一边说:“记着我大师兄最爱骂‘他奶奶的’,可也不是真骂人,就是随口说说;记着他总习惯把什么人都形容成水里的东西,他就说过你像条梭子鱼;还有,记得大师兄从来不叫人前辈,而叫老先生,因为他不知怎么一发‘前’字这个音就结巴……”苏放点头,以前她出门小玉也是这样给她收拾包袱,也是没完没了地嘱咐,这感觉很温馨。
但木樨毕竟不是对她知根知底的玉宁宁,苏放只陶醉了一会儿,就听木樨突道:“咦?你还带着双筷子干什么?”说着就把包袱里的一双朱漆筷子拿出来。入手就知道不对,这筷子一根重一根轻,她好奇地去抠那根轻的……
对面的苏放抬头一看,大叫:“别!”别的动作都来不及,她连忙运足内力往下坐,椅子顿时四分五裂,苏放“砰”地跌在地上。墙上整齐地钉着七根亮晶晶的透骨钉,正是筷子对着的方向。木樨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这暗器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看着一地的碎木头,再看爬起来的苏放,木樨惊问:“你没事吧?”苏放摇摇头,木樨轻轻放下这筷子,拿起另一根筷子凑到眼前小心地看。那“筷子”是许多节连在一起的,每两个节之间都拉出一截细细的铁链,越来越长。她“喔”一声,“筷子”在她手里慢慢变成了一根长鞭,鞭子顶端就是那个带棱角的筷子头。她试着挥动两下,又轻又韧。苏放接过来一抖,它“刷”地一下就缩回来又合成筷子的模样。
木樨十分惊喜,扔下这筷子又去翻苏放的包袱……这两个看上去像吃的鸡蛋,可是闻起来有硫磺的味道,该是炸药!这个看上去像补衣服的线团,可木樨用了很大力气也没扯断,上面插着根带棱的针……知道了,该是爬墙用的!咦?这个怪东西裹了很多层布,又藏在衣服裏面,她一把抓起:“这个是最好的东西吧?”打开一看,这东西看上去像一根普通的白玉箫。敲敲声音也像,试着在桌子上滚滚也像,她拿起来试着吹吹……也像!
苏放正从墙上往下撬那些透骨钉,听得有声音急忙转头,见木樨正用牙狠狠咬那根玉箫呢!
苏放大急:“喂,你干什么?”木樨吓得松手把箫扔了,软坐在地上:“是不是有毒?我中毒了!解药呢?”苏放脚尖一挑,那堆破木头里的椅垫及时飞过来,托起玉箫,向下跌的力量就卸去了,她走过来捡起那箫。
木樨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苏放不答,轻轻地摸着箫,心神早飞出天外——云帆,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苏放拿起包袱,大步走出客栈,没走多远,后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却是木樨又跟来了,她喘着气道:“不行,苏放,我要和你一起去!我的身份又不假,有我一口咬定,谁敢说你不是云飞扬。”苏放心中颇为感动,她和声道:“樨儿,你想到没有,这件事如果真和一笑魔君有关,你爹爹现在也在危险之中,你要回去报信才行!”
木樨大骇,转身就跑。苏放暗笑,她早让孟飞报信了,要不等木大小姐想起来,不知可怜的木光寿还有没有命在?至于这小丫头,孟飞自会暗中照顾,她也不用担心了。苏放重新摸了摸自己被黄天堇洗得黄瘦的脸颊,好容易长出来又不得不剃掉的前额头发,终于吸一口气踏上征途。
薛家庄地处山西境内,紧邻陕西省,是个很小的县城。薛家在这裏的势力很大,一进山西杨虹就亲自来接应这位“云大侠”。薛成贾派义子迎接,可见他对这云飞扬比较重视。
苏放秉承云大侠的习惯,开口就道:“杨兄弟,你长得真他奶奶的带劲,像条小白龙似的!”杨虹十分高兴:“云大侠夸奖了!云大侠常年在海上,认识您的人怕没几个,没想到是这样豪爽的人物。”苏放道:“我也不懂你们陆上的规矩,你看得起我就别叫大侠,叫大哥得了。我在海上最看不上那些小虾米,偏你们道上的见人就叫虾!”两人一路谈笑,路上又遇到了几拨江湖客,恒山崆峒这些大门派的也有,铁莲神剑这些小门派也有,大家寒暄着结伴同行,赶庙会一样热闹。
薛家庄修建得十分宏伟,比孙陆的宅子还大些。据说是薛成贾治好了一个富商的独生女儿,那人用了三年时间给他兴建的。府里光花园就有三处,无数精致小房子点缀其间,后园住着薛家家眷,东西两园就用来招待这些宾客。苏放被安排到西园近路的一间屋子。她注意到不远处花丛掩映下几间布置华丽的小屋,似乎几天都没见裏面住着什么人。
这日午饭后,她径直走过去敲门:“有人在吗?”裏面没有任何回应,苏放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屋子外面华丽,屋里摆设却很简单,只有几张桌椅,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六个茶杯。
苏放拿起一个茶杯仔细看,突然一阵极细的寒风向她脚踝袭来,苏放腰身不动,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拔起,在空中已经转过身来,见一条黑黝黝的细铁链一闪就消失,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苏放警备,身子看准了落下,左腿随即勾过张椅子,这铁链果然同时出现,紧贴地面缠在椅子腿上,金木相交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缠之下发现不对就骤然收回。
苏放哪能容它离去,伸足把它踩在脚底,这可需要心智动作无一不快才能做到。脚下的黑蛇猛一跳,一股内力在她脚下震起来,苏放一用力,这铁链立刻老实了。另一根一样的铁链贴地飞来,到苏放脚边突然昂起头,蛇一样缠到她踩铁链的腿上,绷紧了就拉,似乎想拉断苏放这条腿。苏放气凝于足,另一只脚脚尖在那链子上一勾,然后飞快往左边一挣,链子在她的内力下荡出一个大弧度。
随着惨叫声一个人横摔进来。两条铁链另一端都用钢圈扣在他脚踝上,绕在苏放腿上的是右脚铁链,他是右脚上前一步踢出的。满以为会像以往一样勒断敌人的腿立刻回来,可苏放反应太快,他来不及收回就被鈎住往左边扯。一样长的铁链子在腿上绕几圈又被带开一大截,只好用他的腿补齐长度,这家伙就两腿被拧成交叉形状飞了进来。
紧接着头上风声大起,一片黑云向苏放当头罩下,那是七八根一样的铁链搭成的网。苏放勾铁链的脚向上一挑,那倒霉鬼就替她向那网迎上去,黑网一触到他的身子就四下散开,像活的一样按顺序一根一根飞回去,煞是好看!但梁上随即连传来几下闷哼,五个人饺子下锅一样扑通扑通按顺序掉下来。
几人落地后紧盯着苏放,一个年纪大点的一声呼哨,五个人左腿上的铁链向苏放一起袭来。苏放身子向后一翻,有一根铁链打在她肋骨上。他们右腿铁链飞出,躺在地上那个被带回来站起。苏放捂着肋骨后退,不是打不过他们,而是她认出他们了。
这六个人个子矮小,头大身细,是昆仑派的精英,并称昆仑六国,又称“封锁六国”。他们自练了一套奇异的阵法,就是双脚足踝上都缠了铁链,专锁敌人下盘,打斗时就像十二条贴地的鞭子一样,多少高手都被他们“锁”了去。这六国在江湖上比云飞扬名头更响,要这样就被苏放这冒牌的云飞扬打得落花流水也太说不过去了。
苏放回身就蹿到外面,西园有个极大的荷花池,周围种了很多花树。苏放沿着池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来人啊,这裏有六个蝌蚪精!”他们脑袋大身子小,确实像蝌蚪!六国气得半死,紧紧追来。西园好多宾客都出来看热闹,好在“入云龙”轻功不坏,六国一时追不上她。
苏放专往人群堆里撞,身法忽快忽慢,劲力忽大忽小,别人看她是跌跌撞撞,穿花跳树地跑,其实她是在试探那些人的功夫怎么样。扎手的着实有不少,尤其有个矮胖子,不动声色便微微晃过苏放的迎面一撞。
前面一人拦住他:“云兄别跑了,后面六位大侠也请停停,有什么误会吗?”此人丰神俊朗,年轻时定是个出色的美男子。苏放叫道:“你是谁啊?别拦我,咱陆上功夫不行。”他微笑:“在下薛成贾,这几日怠慢云兄了。”
此人正是此间主人薛成贾,苏放来时他亲自去接一个重要客人,所以两人未曾见面。而薛成贾身后站着一个圆头矮身的中年胖子,看起来活像只上岸的甲鱼,正是闪开苏放一撞的那位。
这时六国也追了来,二话不说十二条铁链一起袭向苏放,苏放抱头一滚,然后挺身跳进一边的荷花池里。六国不会水,站在池边喊:“小子,你上来!”苏放叫:“老子我不上来!你们几个小子下来!”周围人笑成一团。
薛成贾皱起眉头:“六位大侠,云兄什么地方得罪几位了,先停下来听我一言可好?”余国治道:“他鬼鬼祟祟钻进我们兄弟的屋子,还打伤万师弟。”苏放叫:“你奶奶的,你姓赖吗?我敲门进去的,无非想多交个朋友,你个蝌蚪躲在一边不出声,抽冷子就给我一下,你那万师弟现在还不是万事大吉,老子倒差点断了一根肋骨,我打不过你还躲不过你吗?”
薛成贾道:“六位国兄,看来是一场误会,犬子杨虹早和我说过了,云兄为人豪爽,爱交朋友,等他上来大家互相赔个礼就算了,如何?”六国只得答应,苏放哼哼唧唧地往上爬:“哎哟!这肋骨是越来越疼,弄不好真断了,我连爬都爬不动了。看来这师娘教出来的功夫就是比师父教出来的管用……”有人奇道:“什么师娘教出来的功夫?”苏放哼哼:“这不是从师娘裹脚布上化出来的功夫是什么?”众人看着六国脚踝上的链子鞭无不失笑,确实很像!
薛成贾身边的那个“甲鱼”突道:“你的功夫其实比他们几个好得多,装什么样?”苏放心裏一紧,笑道:“那当然,我陆上功夫是差了那么一小点,要是在水里,我才不怕这几个蝌蚪。”那人微笑:“这样啊,那我扶你一下。”
苏放不得已和他相握,虽然已全神戒备,可仍抵挡不住那样的大力。他未见动作,内力却直如山峰压顶,海浪袭身。四肢百骸都被入侵的真气灌满,灵魂像要被这内力挤出体外。苏放气息一窒,浑身骨骼咯咯一阵乱响,双腿软绵绵地就要跪下,和“没影子”对敌也未曾这样狼狈过,还好是在池边,苏放真力耗尽,就顺势倒翻回池里。一点力气没有,就这么直接沉到池底。但只一刹那,内力从无到有,重新回到身体,而且更加醇厚坦荡。苏放觉得精神大振,不由好生奇怪。以前只觉得自己辛苦万分练成的内功似乎也不太厉害,打起人来总是不够劲。可此刻反而觉得充盈无比,难道内功也懂得自己留一手,来个深藏不露?
其实她练的太初心经最大的特点就是生生不息,太始太初合为混沌。混沌乃万物本源,那样绵绵的生命力几乎是无法破坏的,虽然不甚强大,但能无休无止,不幻不灭。苏放以前没遇上过这样的高手,也就没激发太初心经这样的生命力。
上面的人以为她昏了,跳下去把她救起来,苏放装成极虚弱的样子问:“你是谁?”那人掏出一枚金子打的制钱放在她手上:“年轻人记得别太骄傲!”苏放大惊:“钱……钱钱……钱钱、钱无用!”
这胖子正是武林榜上名头仅次于一笑魔君的高手,大名钱毋庸,标记就是金制钱,他平日总把金子随随便便撒出去,武林人就送他个和名字谐音的外号“钱无用”。
钱无用得意地大笑:“你也不用害怕,小一辈有你这样的身手已经很不容易了。”苏放道:“我不是害怕,我有个毛病,提到这个钱……钱、钱字就结巴,老前、前前、前辈是我一直景仰的人物,我师父说要是有机会遇上钱钱……钱老前、前前、……前辈您一定要恭敬。”钱无用道:“我和你师父相熟,他一直和我吹嘘你这个得意弟子,是说过你有这毛病。你别妄想欺瞒老夫,说,你到底去六国那干什么?”苏放道:“我其实是想摸摸六国到底有多少功夫,因为听说那宝藏里有很多钱钱……钱……我想那分钱钱钱……肯定是按功夫,想试试自己能拿多少。”周围人立刻全紧张起来,看来大伙都关心这个问题,苏放的目的也正是如此,要是能挑拨得大伙和她一样找人试功夫就最好了!
钱无用满意道:“早该说实话,我们这次可不是按功夫,是见者都有份儿,等打下苏家和孟飞,抓住了苏放,大伙要什么都有。”苏放心裏发怒:你这站王八,薛成贾大风帮给你什么好处了?这样帮他们鼓吹!嘴裏却道:“真的,有钱……钱老前、前前……前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这裏的事完我回去一定和师父讲,他要知道我遇上钱钱……钱老前、前……”
很多人捂上耳朵,钱无用也听得难受:“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苏放慢慢走回去,心裏急速盘算怎么办。以前那么有把握的话是哄木樨的,她自己可深知事态艰难。联络众位兄弟吗?这么大的声势下硬拼折损必大,那些兄弟和她亲如手足,死了谁她也舍不得。现在最应该暂避锋芒,可她若避,矛头就直指孟飞,又怎能让孟飞的兄弟替她折损?但苏放生就女儿柔肠男儿胆,想的只是艰难,却从来没冒出过一个怕字。世间万事皆可为,苏放想:背后的!你就等着看我怎么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