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半,雒阳再次响起了震天介的喊杀声。
雒阳人善于忘记,因为在这座古老的都城里,时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不学好忘记的话,那么将会终日生活在忐忑不安中,就算没什么事,也会变得有事。
但这并不代表,雒阳人真的会把那些并不快乐的事情忘记。
他们只是把那些记忆埋藏在内心深处,一旦发生变故,他们很快就会回想起过往。
喊杀声,多么的熟悉……
不过这一次却是发生在迎春门内。
雒阳城内的士兵并不算太少,可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是不可能擅自行动起来。
南北宫衞,早已经不是当年董俷在时所训练的那一批人。
但这并不是说,这些宫衞比以前的差。说实话,这些人都是李儒安排的人马,宫衞之中有不少人是董氏的亲信。当迎春门火起的一刹那,南宫衞第一个就骚动起来。
可是没等他们有所行动,却被立刻制止。
担任南宫校尉的是不其侯伏完,仗剑厉声喝道:“皇上有旨,南宫门即刻落锁,未得圣旨,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
“可是迎春门火起,太师那边肯定有事……”
董卓的亲信大声喊叫,带着部曲在人群中挑起骚动。
伏完怒喝道:“尔等食汉家俸禄,当以守护天子为重,董卓与尔等何干?来人,将其拿下。”
几个董系将领身旁,立刻有人抽出宝剑,一阵乱砍。
这样一来,原本还有些骚乱的南宫衞,立刻平静下来。在伏完的监视下,南宫大门缓缓落下千斤闸。
与此同时,北宫大门也上演了同样的一幕。
随着南北宫大门关闭,皇宫和雒阳城一下子断隔了起来。
太尉杨彪,司空黄宛陪着汉帝协登上了青琐门楼,看着火光冲天的雒阳城,都笑了……
董卓一死,凉州军立刻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
李傕作为凉州军大将,立刻接收了雒阳大部人马。与此同时,一场场刺杀在雒阳城各处展开。
凡是亲董卓的凉州军将领,或是在家中,或是在街头,皆倒在血泊中。
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刺客,也是郑泰手中的一张王牌。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处找来这么多刺客,当刺杀结束之后,刺客们立刻消失在夜色中,任凭雒阳陷入血火中。
骠骑将军府,距离太师府只有五百米。
李傕带领人马冲到骠骑将军府前的时候,只见那朱漆大门紧闭,裏面鸦雀无声。
这么大的动静,难道骠骑将军府就没有觉察?
李傕这么一犹豫,突然从院墙后传来一声厉喝:“放箭……”
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但李傕一时间想不起那是谁在喊喝。话音刚落,嗡的一声,一排箭矢从院墙后射出。首当其冲的凉州军猝不及防下,顿时有数十个士兵倒下。
李傕眼珠子一转,大声喊道:“院子里的人听着,董贼残暴,密谋造反。如今已经俯首……我奉圣命,只抓董家人,尔等皆为胁从,不予追究。若冥顽不化,格杀勿论。”
“李傕,贼子!”
又是刚才喊喝放箭的人回应了一句。
刹那间,从院墙后传来一阵呼喊:“李傕,贼子!”
是华雄!
李傕这一次听出了那人的身份,脸色不由得一变,心中咯噔了一下。
那华雄,可是凉州军中,除董俷和吕布之外的第一高手啊……当年李傕郭汜刚投奔于凉州军的时候,曾在华雄麾下效力。故而对华雄颇有了解,心中不免生出畏惧。
可这畏惧转眼消失。
华雄又如何?连董卓我都敢杀,又怎会害怕他一个废人?
自孟津一战之后,华雄重伤,几乎成了废人,这件事情在凉州军中可说是人人皆知。
若华雄没有受伤,李傕或许会有些顾忌。
可是已经成了废人的华雄,在李傕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个人物。
被骂的面红耳赤,举槊怒吼一声:“给我攻进去,杀华雄者,封中郎将,赏千金。”
郑泰一蹙眉,看了一眼李傕。
“稚然,董卓一死,雒阳必然大乱。我尚需出面,在董系人马反应过来之前,接收各部人马。我会再调派过来人马,请李将军你务必那拿下董家老小,不可放跑一个。”
言语中,暗藏命令的口吻。
李傕这时候也是气的发懵,没有听出来。
当下点头道:“公业速速行动,此处有我,董家人一个都跑不掉。”
郑泰说完,朝着军中白马小将一拱手:“小将军,恐怕还要小将军出面安抚一番。”
白马小将,正是马超……
郑泰之所以让马超出面,却是有全面的考究。
马超武艺高强,麾下猛士牛吉,有万夫不挡之勇,足以震慑那些桀骜的凉州将领。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马超是凉州人。
可不要小看这凉州人的身份……古人的地域观念非常强,有道是亲不亲,是乡亲。
同乡这两个字,有时候代表着一家人的概念。
历史上,曾发生过许多这样的事情。李肃之劝降于吕布,李恢之说服于马超,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一方面固然有被劝降者的意愿,但另一方面,同乡一家人的观念,也占据了很大的比重。有个同乡出面作保,心里面多少会有一些安全的感受。
马超在凉州也算是小有名气,曾和羌人交过手,在董卓围剿马腾的时候,也和凉州军将领照过面。虽然当时是敌人,可毕竟是同乡,比之郑泰出面更具有说服力。
更何况,不要忘记了马超的另一个身份。
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那马援的金字招牌虽然在时间的推移中已经不再如当年的风光,可是在凉州人的心裏,依旧还有着不可小觑的份量。
马超杀了董卓,可心裏并不舒服。
老师贾和告诉他,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如果老马家想要在凉州站稳脚跟,在大义上必须要有皇室的支持。而且,董卓的凉州军为天下强勇,正好可以吸纳,以增强自己在雒阳的地位,办起事情会方便很多。
对于贾和,马超很信任。
可是亲手杀死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对年少气盛,心高气傲的马超而言,并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特别是当部曲把董卓所用的横刀呈现到马超的面前时,让马超感到了一丝茫然……
再让他去杀一群妇孺,他做不到。
郑泰请他离开,正好也遂了马超的心思。
于是带着本部亲兵,随郑泰离去。远远的看着那被凉州军潮水般冲击的骠骑将军府,心裏不免感受到了一种悲哀。今日之董家,不晓得会不会就是明日之马家的前车之鉴?
雒阳虽好,却终不是自己的家啊!
李傕指挥人马不断的冲击骠骑将军府,而骠骑将军府的抵抗,也极为顽强。
府内大厅中,老夫人手拄龙头拐杖,神色森然。
大厅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手持铁棍,如同两尊门神,正是那可家兄弟。
李儒则握紧了拳头,身子微微颤抖,面颊抽搐,显得非常悲愤。
“都怪我,都怪我……”
李儒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声咆哮:“若非是我出这个主意,父亲又怎会遇难?”
他当然有足够的理由来谴责自己。
李儒是个越危险,头脑越清晰的人。当董卓的噩耗传来时,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这个主意中,所出现的种种破绽。其实,想要杀李傕郭汜并不难,只需派遣徐荣前往长安,于出其不意中拿下李傕郭汜,则大事定矣。只想这要安全,却忘记了夜长梦多的老话。这种错误,与当年何进召集外兵,诛杀阉寺的决定,一样愚蠢。
当年何进召集外兵,李儒还嘲讽过。
可没想到,如今他竟犯下了相同的错误。
郑泰,隐藏的可真是够深。李儒好几次怀疑到了郑泰,但最后还是放过了郑泰。
老夫人突然说:“仲颍,真的死了吗?”
“恐怕还有三叔……”
李儒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怒道:“若非是我抽调走了一千铁甲军来这裏,怎会出事?”
老夫人神色淡然,“文正,别责怪自己。虽然你抽调走了一千铁甲军,可仲颍手中还有两千人。居然被李傕轻易的杀死,这裏面……不过,现在并非是说这个的时候,仲颍一死,只怕这局势就再也难以收拾。文正,此时正需你冷静,做出决定才是。”
“对,冷静,冷静……”
李儒闭上眼睛,沉吟片刻说:“雒阳不可滞留,当设法尽快离开……恩,徐荣,徐荣定然不会反,我们要设法杀出雒阳和徐荣的人马汇合一处,再设法回转凉州。”
“那阿丑呢?”
李儒不禁沉默了!
李傕在府外的叫喊声,在大厅中听的很清楚。他说董俷已经死了,李儒的心裏有些嘀咕。
郑泰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为了要把董家的势力一网打尽。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董俷又没有提防,难免也会遭到了郑泰等人的暗算。
这时候,华雄腾腾腾冲进了大厅。
“老太君,我们该怎么办?一俟贼人收拢了兵马,只怕骠骑将军府撑不住多久。”
李儒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老夫人。
蔡邕、刘洪走进了大厅。二人是从睡梦中被喊杀声惊醒,却没有想到发生了如此大事。
“蔡亲家,你可有什么主意?”
蔡邕已经了解了情况,故作沉稳的大笑:“老夫人何必担心,西平当年纵横青、豫、兖、徐,千军万马都拦不住他,区区小贼,如何能害他的性命?他不会有事。”
也许在这一刻,董俷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