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关外,滴水成冰,狂风卷着漫天飞雪肆虐大地,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放眼望去浑然一色,就连山上的青松也被白雪覆盖得让人无法辨别。往常还能见到几只黑熊在山林间穿梭,此时却是连影都见不到,不知躲在哪个山洞里躲避风雪。山凹下,数十辆马车散乱的停在几间木屋旁边,木屋里挤满了躲避风雪的人群。
娘的,这雪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屋内躲避风雪的人们哆嗦着抱住大腿,蜷在角落里不住地打着冷颤,他们不时抬头朝天上看去,脸上充满了无奈与痛苦,一些性急的人甚至开始咒骂起老天来。然而与这些人不同的是,在屋子的最裏面,有一个穿皮袄的汉子却始终安静的坐在那,而在他的周围,有七八个同样穿皮袄的精壮汉子却以看似随意的样子懒散的坐在那,但只要仔细的留意,不难看出这几个精壮汉子坐着的位置正好挡住了身后那个穿皮袄的汉子。
穿皮袄的汉子便是赵强,而那些精壮汉子则是他从衞队里挑选出来的护衞,当中只有两个是汉人,其他几人则是蒙古与鄂伦春人。至于这些不时埋怨老天的人则是次此参与南下三姓商队的押车伙计们。
魏季做事一向仔细,他虽无大才,但却胜在稳重,但凡做事,他总是把最不好的结局想在前面,因此参与商队南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一家老小都在雅斯克的,所以他们在有二心之前必须考虑一下留在关宁军手里的妻儿老小。当然,除了有亲人为质外,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忠诚度绝对过关,当中一些人更是在关宁军的历次对俄作战中享受了战争红利的。甜头已经尝下去了,再让他们放弃是很难的,用赵强的话说,这些人已经和关宁军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着想,没有人会傻到去向清军告密的。
只不过商队里没有人知道赵强的身份,他们只知此人是民曹官魏大人派来的押车。赵强并不经常在雅斯克,这个时代又没有新闻联播,所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百姓只能远远的瞥一眼大帅,而不知大帅的庐山真面目,所以只要赵强不说,他身边的人不说,商队里的伙计和领队自然也无法知晓赵强的真实身份。
商队有严格的规矩,某种程度上甚至要比关宁军的军纪更严格,除了领队的几个外,底下人除了知道南下的目的地是三姓外,便一无所知了。至于身边的同伴来自哪里,他们更是无从得知,也严禁相互探询,总之,这支商队并不像是一支真正的商队,反而倒像是一支等级森严的军队,因此商队中的每一个人除了埋首做自己份内的事外,其余的事情则是一概不能过问的。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魏季还向近衞师团借了一个小队的索伦兵用以监管商队。
如此一支商队,让外人看了总是会觉得诧异的,若是放在关内,恐怕沿途官府早就派人来查了,不过在关外,却是不用担心官府。因为生活在关外山岭中的大小部落因为地形与交通的不便,很少有商人会摸进山与他们做买卖,因此这些部落总是会在年底的时候集中部落的强壮男子,让他们押着部落一年猎取的皮毛和采集的人参药材去城里出售。有这么一个潜在的掩饰,关宁军的这支商队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外人会生疑了。
从雅斯克出发已有半月了,算来现在已是康熙二十三年一月初七了,本是想赶在春节前到三姓的,无奈途中风雪不断,实在是无法加快行程,所以拖拉了半个月,商队才赶到这焦山驿,而此地离三姓还有六十多里路的路程。
焦山驿是三姓副都统衙门设立的一处驿站,军民通用,遇上战事时来往各地传递军情的信使可以在此换马,而平时驿站则提供来往商队住宿吃饭,用以赚取些小钱贴补活计。开办至今,焦山驿已是有三十多年历史了。
焦山驿的驿丁有六个人,看上去都已经五十开外了,大半都是花白头发,但口音却让赵强熟悉不已,因为他们都是汉人,且又都是来自云南的汉人。他们与赵强一样,都是被俘的吴军旧部。康熙十八年平定三藩后,康熙便令各地将捉获和俘虏投降的吴军分批送往关外为奴,年轻力壮的充任苦力,而年纪大的则被分配到各地驿站充当驿丁。赵强对这段历史还是熟悉的,加之军中又有十来个胡旺从墨尔根周围带回来的驿丁,所以当听到这些驿丁的熟悉乡音时,他没有表现出激动之色,只是不动声色的跟在领队的身后进了屋子。北京之行十分凶险,所以赵强必须小心又小心,绝不能露出任何马脚来。出发前,他便在脑后粘了条辫子,穿着打扮又都是索伦人的样子,只要不开口,就没人知道他是汉人。
领队是一个索伦人,叫拔都,原先在墨尔根开布料行,后来胡旺洗劫墨尔根,他便与一家老小被带到了首义城,之后被迁到了雅克斯。因其识得满文,也认得些汉字,也会算账,能说会道的便被魏季相中了,安排在民曹的农垦司当差,组织商队时,因缺少懂行的人手,魏季便又安排他到商务司当差,上次组织商队南下三姓便是他一手安排的。
拔都开过布料行当过商人,这场面上的事情自然就无须操心,因风雪突然大了起来,没法再继续赶路,所以拔都和另外两个领队还有那押队的小旗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到焦山驿暂避风雪。对于他们的决定,赵强自是不会反对,他虽心急赶往北京,但世事难料,他再怎么逆天总逆不过大自然吧,于是便也跟着来到了这焦山驿。
一到驿站,拔都便往管站的驿官腰包里塞了二两碎银子,如此一来,那管站的驿官大牙就笑得合不拢了。这天寒地冻的,又过了春节,官道上的商队早就绝了踪迹,不到开春,难得见回商队来往。平日里驿站就指着平时商队来住时能赚些银子过活,这要是商队不来,他们就得挨上三四个月,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这驿官,听着是个官,实际狗屁都不是,又是个汉人反贼出身,比起商队里的个伙计来他都低上一头。没的外块贴补,他这驿官和手下几个驿丁就全要喝西北风去。正哭爹叫娘没人理时,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加上这商队主事的上回也来住过,算是熟人了,当下驿官也不问话,直接就把人给迎到了里头。屋内团在火盆前烤暖的驿丁们听得动静早就乐开了怀,不待驿官发话,就殷勤的去帮着商队伙计们安排车马,从后院里抱些草料给马喂上,烧热水什么的。他们这样勤快可不是白干的,因为按规矩,等商队走时,这些活计可都是要算银子的,要是没有银子,谁愿意没事找事呢。
不过可惜的是,这焦山驿就好像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样,几间木屋早就破落不堪,有两间屋上连个顶子也没有,北风一吹,雪花一飘,待在裏面跟在外面没啥区别。好在驿丁们勤快,不待招呼就去柴房里抱来干柴给点上,这火一起,大伙团在那烤暖就好过多了。
下晚时,拔都取出粮食让驿丁们帮忙做了,白面大饼就着肉干,吃起来倒也享受。当夜,众人就在这破落不堪的焦山驿住了一晚,夜里赵强被冻醒两次,虽然他身上裏面穿着冯云缝的熊皮袄子,外面套着大皮袄子,但零下十多度的天气,哪能不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