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耳洞 笙离 4051 字 1个月前

今天从食堂回宿舍时候,碰上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小猫咪从楼角怯生生地探出一个脑袋,不是一般的野猫的品种,肥肥圆圆的,尾巴毛茸茸的,长长的,我恍然,这不正是我脑袋后面马尾辫的翻版。

可惜是花纹的,不是全黑的,否则一定是死神身边的小宠物。

我蹲下来伸手逗它,它竟然懒洋洋地在地上打滚,小脑袋还蹭着我的手心,痒痒的,也许我手上有排骨的味道,它伸出小舌头刷刷地舔。

食肉的猫猫,我喜欢,跟我喜好一样,没了肉就没法活。

可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小猫突然窜了起来,咬住我的裤脚,我惊讶,没办法,只好摸摸它的小脑袋,它一把松开嘴,跑到我宿舍门前叫唤。

我目瞪口呆,不是说猫儿是流浪的动物,难道它也知道南京房价大涨,趁此安身。

开门,它窜了进来,我没养过猫,只能眼睁睁看一只活物上窜下跳,很有生气。

它喜欢吃玉米,我慢慢剥给它,就像小时候妈妈给我喂饭一样。

就这样吧,不过分地爱护,也不放任,如果愿意,它也可以和我相依为伴,不高兴,我也不会强留它一辈子,这样的方式对我们都好。

我给她起名叫“阿九”,是个小胖美女,我给她吃酱牛肉、玉米、小鱼拌饭,就是不让她减肥,谁说只有骨瘦如柴的美女惹人爱。

老人说猫是灵性的动物,阿九总是给我一副大智若愚的感觉,那双眼睛里总是有话要说。

她像我,越来越会偷懒,越来越会隐忍。

去上数值分析,老教授讲课我头一次听得入神,可是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多了更多的线稿,宝马、宾利,我叹气,这么多年,我喜欢乱涂乱画的坏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快下课时候陆宣发信息给我:“止水,我是不是怀孕了。”

我吓得丢了笔,皱眉:“你胡说什么东西!”

“我说真的,那个现在还没有来,我马上去药店买测孕纸,你现在能不能过来。”

我看了一下手表:“等一下,还有十五分钟下课,然后我去宿舍找你。”

那边手机没有了动静,我却紧紧地捏着,心裏说不出什么滋味,太阳穴跳得厉害,只得按住痛处长长地叹气。

这种事本应该是见怪不怪的,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开放不是我的风格。

就我这种素质的人,没有做熟|女的潜质。

还没走到她们宿舍楼下,就看见陆宣跑过来,语气有些慌张:“阳性反应。”

我迷惘,但是差不多明白意思:“那怎么办,去医院?”

她比我镇定:“明天去,都下午了,哪有那个时间折腾。”

我感慨,陆宣比较适合生活在战争年代,临危不惧,刚伸手想去拉她去谈谈,可是觉得她身体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瞬间感觉自己变得敏感,甚至还有一点忌讳。

即使是四年多的好朋友,我仍然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

因为不能接受此等观念,亦不能理解她的生活,觉得惶恐、不安。

回宿舍煮粥给她,和陆宣同宿舍的陈薇也过来了,我不准她抽烟,阿九对烟敏感,容易焦躁。

她们俩商量去做人流还是药流,我没有发言权,只好静静地守在电饭煲旁边,看稀饭沸腾,细小的热气慢慢地从锅沿渗出,白烟袅袅。

阿九爬到我身上假寐,但是长长的尾巴有轻微地颤动,若有若无地扫着我的手臂,我不由得笑起来,原来阿九也看得清楚,心裏明白。

陈薇没了烟,脾气也不好,一张凳子左摇右晃:“还是人流吧,药流流血时间长,万一流的不成功还得再遭一次罪,要去大医院,衞生条件什么的都有保障。”

陆宣表情凝重:“我总是觉得怪怪的,去大医院,人太多了。”

陈薇“呸”了一声:“谁管你是谁,那些医生一天不知道做多少例人流手术,看都看麻木了,再说了,现在去做人流的,二十出头的一抓一大把,你多大了,都二十五了!”

陆宣下定决心:“去鼓楼吧,省中远,不方便。”

“随便你。”陈薇站起来找碗筷:“粥好了没,我饿死了。”然后她看陆宣一副神色呆滞的样子,轻笑一声:“你怕什么,没事的,不光是我做过,赵霜雪也没少做,那时候不懂,去小医院,疼得半死,流血半个多月,现在不一样了,你没听那首‘挤公交’——秦淮医院上三楼,有病你找刘教授,难言之隐无痛人流,随时看了随时走。”

陆宣扑哧一下笑出来,眉间还是淡淡地忧虑,我看了心疼,但是不可怜她。

阿九伸了爪子去挠我,示意她要吃东西,她还是牛肉,我喝白粥。

我把她当另一个我宠爱。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被李楠师兄叫去,他今天SRTP项目完成,请我们帮忙的人吃饭,人不多,但是都是相处极好的师兄师姐,我不得拒绝。

席间我们调笑李楠师兄,大龄未婚男青年,一心扑在学问上,往往他去新校区代课时候也会有小师妹光明正大地索要电话号码,他总是微笑,留办公室号码:“欢迎大家跟我讨论学术问题,不过课余时间请大家不要打扰,本人女朋友小心眼。”

那家伙哪有什么女朋友,只有老婆,实验室就是他老婆。

可是,只有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叫蒋迎熙,她一直埋在他心底很深的地方,当时她爱他,他却不知道爱不爱她,最后,他却没办法再爱上别人。

我嫉妒那个女孩,甚至记恨她。

我知道蒋迎熙这个女人,唐君然的初恋,亦是让他记挂了很多年的青梅竹马,直到有一天她对他说,其实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过是旧时光的延伸,我对你的感觉不是爱。他才明白,原来她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那个男人有些木讷,可是却是很好的一个人。

可是他们最后也没有在一起,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蒋迎熙远走他乡。

直到我遇到了唐君然,然后喜欢上他,才知道原来早早就认识的李楠师兄居然和他有这么深的牵连,可是世间就是有那么多巧合。四年前,蒋迎熙是唐君然的女朋友,三年半前,她喜欢上了李楠师兄,而半年后,我喜欢上了唐君然。

这个复杂的感情生物链困住所有的人。

李楠师兄送我回去,一路上叮嘱我:“最近又要降温还要下雨,多穿点,别再感冒了。”

我尴尬:“晓得了,现在医药费太贵了,我都不敢再病了。”

他笑笑,拍我的脑袋:“江止水,你还是快找一个男朋友好好照顾你吧。”

我撇嘴,冷哼:“现在中国男人都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不敢找,找来都是俺伺候他,还要随时提防有出轨的可能,俺不干!”

李楠师兄受打击:“我不说你了,以后也不提了,换话题。”

“好,换话题,我正想问呢,师兄,你怎么还没有女朋友,都奔三了,男人最宝贵的年华就这么没了,你甘心吗?”

他笑,眼睛眯起一条线,笑容还是阳光般的耀眼:“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无言以对,他叹气:“止水,我终是不能释怀,也再无可能和她在一起,你,唐君然,蒋迎熙,还有我,本来就是命运错误地安排。”

我难受,但是仍然老老实实承认:“我还喜欢他,一直没有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是疯掉了,我觉得我一定是有问题。”

李楠叹气:“那就去告诉他,再去追一次。”

我大笑,但是绝不是真心:“我们缘浅,我早就认了,只是我自己不甘心而已。”

的确,是我不甘心,这些年来,我有过很多设想,如果唐君然再回来找我会如何,千万种想法,结论是我假装接受他然后再把他狠狠地甩掉。

然后呢,甩了之后怎么样,我会不会后悔,还是会沾沾自喜,还是会觉得自己很无聊,很幼稚,谁知道。

开了宿舍的门,只有阿九懒懒地躺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小爪子挠着屏幕,我奇怪,碗筷都摆得整齐,只是地下有烟灰,风一吹,就散了。

我有些慌张,怕陆宣想不开,打电话给她,手机关机,再拨陈薇的,无法接通。

我只好下楼,漫无目的寻找,不远处的水房楼顶上有烟火明明灭灭,身形很像陆宣。

夜晚风大又急,水房楼上好久没有人去,可以闻到铁锈的味道,红砖上长满了青苔,白泥灰糊的墙,轻轻一碰,就掉了好多碎屑。

我来火,一把夺过夹在她手里的烟,扔在地上,她手里还攥着一包,我用手去扯,她扣得死死的:“止水,你就让我抽一根。”

我用力把她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她的指甲划在我的手臂上,火辣辣的,我说:“你疯掉了,居然抽烟,快放手!”

她闻言,手上一松,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我难受,不知道怎么办。”

我只好问她:“孩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卓翔的?”

她点点头,我继续问:“怎么没有做安全措施,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这点都不明白!”

她抱着头蹲下来,伸出脚尖去踩烟头:“我不知道,糊里糊涂的。”

我气极,说话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你是傻子还是痴子,你要不要你的身体了,你糟蹋呀,为了他你值不值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嗫嚅,声音颤抖:“我,我,我只是爱他而已。”

我真的要被气疯了,吼出来,“你当我不知道,你爱他?笑话,只不过那个男人不把你当一回事,我都看得出来,你每天给他一个电话,逃课出去见他,送东西给他,你傻事做了一回还不够,还要做第二次,第三次?你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她挡开我的手,冷冷地看着我:“江止水,你没资格说我,你不是也一样,当初你对唐君然不也是一样,挖空心思地对他好,你说你是喜欢他吗,我看你也是得不到都是好的,跟我一个德行,你没资格教训我!”

我气恼,但是不知道反驳,而眼前那根烟,终于熄灭了,那股烟草薄荷香淡淡地,撩拨我的心,手上那包520让我很有抽一根的欲望。

蒋迎熙的烟,也是唐君然的最爱。

陆宣的头发被微风吹起来,丝丝缕缕地窜到我的手臂上,我可以看得见她微颤地呼吸,还有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无措,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失去了全部的信仰。

伸出手抱住她,她的脸上还有凉凉的触感:“陆宣,别担心,我明天陪你去,没事的。”

她头埋在我怀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陆宣,他知不知道?”

她摇摇头:“我打电话给他,他知道了,只是说他忙,等有空了再说。”

我没了脾气,可是觉得极度凄惶,此刻心底深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绵绵密密,挥之不去:“陆宣,还是找个好男人,你别爱他,他爱你就够了。”

她沉默,我也沉默。

十一月的天,居然那么黑,她依靠在我的肩膀上,一如两年前一样。

过往是噩梦,我不想回忆,可是那段日子又是那么清晰地存在过,在我的记忆里冷笑,不肯老去。

第二天早上陪陆宣去鼓楼医院,很多年没去,我已经生疏。

她比我熟练,也许已经想明白了,很平静,她不愿意让我在手术室外陪她,我帮她取药,拿了便坐在一楼大厅,守着手机。

一楼是急诊,乱七八糟,尤其是在急救室的走廊,一个面色憔悴女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几个民工样的男人围在医生身边七嘴八舌,气势汹汹,我从他们的谈话中约莫知道,有个男的在工地上被砸伤了,送来急救却死了,家属不依不饶,赖在这裏要医院赔钱。

我别过脸去,不想看这出闹剧,却不巧看到输液室有护士死死按住小孩子的头,一针下去,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年轻的妈妈眼圈红红的,比戳在自己身上还疼。

我晕血,不能再看下去,我越来越胆小。

干脆闭上眼睛,听周围嘈杂的声音,窜入脑袋中,混混沌沌,这样的日子遥遥无期。

我走出去,站在停车场,看天空上的云彩静静地漂浮,才让情绪渐渐地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