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最近嘴唇干燥得发痒,换了几只润唇膏都无济于事。
我开始想念春暖花开的季节,或是生机蓬勃的夏季,好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阴冷的冬季,可是每个季节都有我不喜欢的因素,我开始嘲笑自己的贪心和挑剔。
忽然喜欢上了The Cranberries,小小的爱尔兰,那个流着细细香龙河的地方,那个长满绿绿三叶草的地方,一直诞生着特立独行的音乐精灵。
在漆黑的夜晚睁大眼睛,循环着听《Dying in the Sun》,悲壮地把所有悲伤埋葬,Like dying in the sun,也许每个人都会想起那年世界杯上掀起衣服拭泪的巴蒂斯图塔,搁浅在海滩边的抹香鲸,千万里以外的情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江风突然来找我吃饭,几天不见他瘦了许多,青灰的下巴,不见了原来的圆润,我总有种错觉,江风看我的眼神,不再那么有神,好像是隔了一层迷雾那样,眸光十分暗淡。
他的心情倒是不错,跟我扯了几句说到小时候我们两在少年宫学美术时候的故事,他用一次性筷子跟我比划:“小妹,那时候老师教我们一笔画老鼠,站在台上十几个孩子,你年龄最小,个头也最矮,画出来那只老鼠倒是最大的,哈哈!”
我也忍俊不禁:“我也想起你学素描的时候,偷工减料,那时候一个瓦罐,一个苹果,一个橘子,两三根葱,你干脆就把全部东西都丢瓦罐里,最后老师问,怎么就一瓦罐,你回答说,都被吃掉了,老师奇怪,葱呢,你说,专门给您留着回家煮鱼呢。”
他哈哈大笑,然后扶了扶眼镜:“小妹,我们以前的美术作业你家还有吗,我找了好几天,把家里都翻尽了都没找到。”
我仔细想了一下,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知道放在哪里,我家有,对,都在我家!”
和他乘地铁去我家,人不多,他坐在椅子上看新闻,我有些奇怪:“江风,这几次怎么都没见你开那辆那么拉风的陆虎?”
他笑容有些凝滞:“啊,那是朋友借给我的。”
我“哦”了一声,问道:“你家不是还有一辆宝马,总比出门要走上个几里路搭车的好吧?”
他闭起眼睛,头靠在扶栏上,睫毛微微地颤动,然后露出一丝淡淡地微笑:“那都是暴发户开的,你也不想想你哥,我什么档次的。”
我酸他:“那也是你家的,别乱喊暴发户!”
他忽然就睁开眼睛,盯了我两秒钟,然后勉强地扯扯嘴角,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往椅子上一摊:“好累,等下借你床睡睡。”
我伸脚去踢他,他毫不留情地回踢过来,我借机问:“江风,你接一个活能赚多少银子?”
他竖起五个指头,说:“底价。”
我倒抽一口凉气,见缝插针地轻轻踩了他一脚,然后挤到他身边,撺掇他:“江风,如果我结婚了,你帮我设计首饰好不好?”
“啊——”他瞪大眼睛,然后靠近仔细打量我,就笑了出来:“小妹,不是我说你的,你没耳洞,结婚时候就亏了,起码少了三副耳环,钻石的、黄金的和珍珠的。”
我撇撇嘴,不由自主就摸上了耳朵:“哎呀,江风,说真的,我纠结了好长时间究竟打不打,我怕疼,怕感染,每次想打的时候总是找理由,然后就一直没有打。”
他故意使坏,冷不防扭了一下我的耳朵,气得我哇哇叫,他嘲笑我:“至于吗,就打一个耳洞,还要纠结这么长时间,女人果然比较难以理解!”
“江风,其实耳洞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纪念。”我的视线转移到不远处一个女孩子的耳朵上,小巧的银质耳钉在车厢乳白色的灯光下亮闪闪的,我不由得微微笑:“我总是想,打一个耳洞奠基死去的爱情,可是,我发现我的爱情没有那么悲壮,不够刻骨。”
“所以你才让我设计了一个吸铁石的给你。”他瞥了我一眼:“又臭美又怕疼,那个钻石我还没见你戴过,你最好祷告别不小心丢到哪里去了,不然我会把你皮给扒了的!”
我笑得心虚:“怎么会呢,那个好贵的,我都好好珍藏呢。”
算起来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这个名义上的家,只是房子加上一堆家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许久没来,江风都有些迷路,东张西望地脚下磕磕绊绊,我只好拉住他,硬是把他拽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家里还是记忆中的摆设,白色长沙发静卧在客厅里,阳光透过玻璃落地窗暖暖地照了进来,地上还散落着几本杂志,除去白色,就是乳白色,空旷,略微有些寂寞的色彩。
江风摇摇头,顺手帮我把杂志给捡起来:“把窗户打开来吧,你究竟多久没回家了?”
“不知道,没印象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那些画可能在我房间的柜子的纸箱里,不过拿的时候会麻烦一点,因为有很多个,我也分不清了。”
他笑笑:“不急、不急,慢慢找,我看看你家还有啥能搜刮的东西,一并搬回去。”
我找椅子站上去,江风在下面接东西,我掂着脚尖将箱子拉到手边,一个个打开来,然后把找到的一些有趣的东西递给江风,他边看边笑,还扯我的裤脚:“小妹,你的少女日记,哎呀,这裏还有我的素描本,嘿嘿,我小时候就挺有天分的!”
我一个个箱子翻,忽然,小腿抽筋:“哎哟”地就叫起来了,手本能地就松开箱子,想按在痛处,结果没注意箱子便“砰”的一声砸了下来,只听江风闷哼一声,然后哗啦一下,箱子里的书和本子全都摔在地上。
顾不得小腿抽筋,我吓得连忙转头跳下来,发现江风坐在地板上,眼镜摔到了墙角,身边都是画纸和书本,他的眼神有些呆滞,我有些慌张,走过去仔细看看,发现他脖子上不知道被哪本书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他哼哼:“别碰,疼!”
我吐吐舌头,有些歉意:“刚才腿抽筋,一失手,你别乱摸,我帮你拿棉签和创可贴去。”
在书房里找常用药箱,听见隔壁手机响起来,熟悉的铃声,我想都没想,大喊了一声:“江风,帮我接下电话。”
可是没有人答应,手机铃声越响越急,仿佛在催促着什么,药箱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然后就听到“啪”的一声,手机铃声也戛然而止。
隐隐不安地在心底浮出,我找出创可贴和棉签,走进卧室的却发现江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脚下是摔在地上的手机,他有些不知所措,抓抓脑袋:“小妹,对不起。”然后蹲下身想帮我捡起来,可是让我吃惊的是,他的手在地板上慌乱地摸索,而手机仅仅躺在他的左脚边。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仿佛也觉察到什么,抬起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妹,我的眼镜呢,摔到哪里去了,帮我拿过来好不?”
走到墙角捡起眼镜,然后轻轻地帮他戴上,我的手指尖触过他的脸颊,张口却发现无力,他眼角的边缘微微泛着紫红色,瞳孔看上去很小,我低声地问:“江风,到底怎么回事?”
他手里攥着手机,递给我,目光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先看看是谁的电话,然后再说。”
我接过来,望了一眼是董安妍的,想都没想就直接拨了回去,接通没到五秒钟,董安妍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似乎还有哭腔:“止水,你知不知道江风去哪了,我快疯掉了。”
“他……”我刚开口,却被董安妍抢白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江风都快瞎了,明明已经让他住院了准备手术了,可是今天中午护士怎么也找不到他,你说他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呢,他现在的矫正视力只有4.6,如果他没了眼镜完全就是一个瞎子,我真的要崩溃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目瞪口呆,拿着手机的手慢慢地冷却,我只是看着江风,董安妍沙哑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他听得一清二楚,我看见他还是一脸的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目光却没有焦距,忽然他开口,声音清晰,一字一顿的:“安妍,没事,我在这裏,跟止水在一起。”
电话那边忽然变得连呼吸声都细微,不知道过了多久:“卜嚓”一声,电话被挂断了,耳边只有“嘟嘟”的忙音。然后,江风轻轻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小声地说:“角膜盲,止水,对不起,是我让董安妍瞒着你的,我不想让你知道。”
我缓缓地伸出因为过度的紧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静静地伸出,然后又颓然收回,我别过脸去,浑身都在颤抖,连牙关都在打战:“江风,你不想我知道,那你是不是打算等你全瞎再也治不好的时候再告诉我?”
他没有回答,隐隐地我听到似乎有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灵魂里的哭泣,就好像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伤地渗入骨髓,我只能茫然地看着他,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站起来微微地笑:“走吧,小妹,请我吃院外的最后一顿饭,然后送我去医院,这些画稿,可不可以在我手术前找好,让我看最后一眼,也许有可能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了。”
我呆坐在地上,他的话仿若一根根丝弦般的利锯,正不断地折磨我体内的每一条神经,我只是这样对他说:“江风,不会的,你会好的,现代医术那么发达,你没可能那么容易就失明的,我马上就去医院,对了,叔叔和婶婶呢,他们知不知道?”
他笑着摇摇头:“知道了又如何,还不如不知道。”
我伸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角,想给他一个宽慰的笑,但是勉强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我是不是你唯一的家属了?”
他轻轻地点点头,语气轻松:“所以,你要在我的手术协议书上签字了,那这几天回去好好练习一下签名吧,别丢了我的脸。”
吃完饭陪他回医院的住院部,他精神倒是很好,面对主管护师的一顿数落也是笑眯眯地保证以后不擅自跑出去,我在病房里问他需要带点什么东西,他皱眉:“住的条件倒是不错,有电视可惜不能看,只是医院的伙食太难吃了。”
我“哦”了一声,想了想:“那我每天送饭给你吧,反正医院离我家很近的。”
他还没答话,房门就被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董安妍冷冷地看着江风一言不发,然后对我说:“止水,我找你有事。”
我点点头,随她出了病房,然后她领我去值班室,打开一本病历告诉我:“这是江风的病历,多余的我就不多说了,他的角膜炎是细菌性角膜炎,并倒睫,导致视力严重损害,长期治疗不当致使角膜盲,所以需要手术治疗,暂时的方案是角膜上皮移植。”
我接过来,病历上英文缩写一大堆基本看不明白,我问她:“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呢?”
“原则上是异体组织采用得越少,手术创伤越小,手术成功率就越高,术后角膜发生排斥的机会就越少,所以采用新的手术方案。”她拍拍我的肩膀:“这次主刀的是我的老板,他也是我进医院后第一个大病人,也算是我半个哥哥,你放心好了,不会出问题的。”
心裏终于有些平静,我轻轻地叹口气,自己都觉得异常疲惫:“安妍,谢谢你,我马上回学校收拾东西住回家,你一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她在柜子裏面翻了一会,拿出一瓶小罐的啤酒,然后气恼地跟我说:“江风这个混蛋,还偷偷地买酒喝,真是气死我了,我有多少精力也伺候不了这个大爷。”
我哑然失笑,董安妍气鼓鼓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站在无花果树下眼巴巴看江风和我在树上偷吃的那个小女孩,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过去的时光离我很近。
没有再多的言语,我只能很拽地对她坏笑:“安妍,谢谢你,其实我原来很想抱抱你的,不过你白大褂上细菌太多了,还是算了吧!”
出了医院,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走,落叶在地上随风打转,水泥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滴细小的水滴,我伸出手发现皮肤上有凉凉的触感,一个中年人边走边自言自语:“哟,下雨了呀,乖乖,看这天像是要下雪了。”
我仰起头,任冷风灌进我的脖颈里,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阳光转瞬即逝,这样飘着细雨冷风的天,缠绵的哀怨。
想打个电话给唐君然,他的手机一遍一遍地占线,最后一次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关机,我一个人茫然地站在新街口人来人往的地下道口,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迈出。
因为三年前最后那一天,亦是如此,从此茫茫人海,再见不再认。
我说过我喜欢他,电话那边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很久他才说出来:“对不起,水水,我只当你是我的小妹妹,如果我的举动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我真的很抱歉。”
在雨中淋到透彻,然后一如既往地学习,生活,暑假回家他依然在机场接我,可是再也没有了那份亲密无间,我们彼此都有了芥蒂。
最后一次见到他,班长请我们吃饭,整个暑假我们就见了寥寥的两次面,思念反而越抑制越疯涨,在黑暗的夜,肆无忌惮地吞噬我的心。
我们在新街口分手,我手里捏着第二天飞去广州的机票,和他说再见,等我走到新华书店的时候,再也不能抑制的心痛,拿出手机,我对自己下了一个赌注——最后一次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的电话传来关机的提示,我终于死心,茫茫人海中,好似天人永隔。
之后慢慢地,也只有信息,最后,就杳无音信。
回到实验室取电脑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几点了,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太早,黑暗迫不及待地把每个人的眼睛蒙上,然后嬉笑着捉弄无知的人们。
熟练地取钥匙开门,可是钥匙卡在锁里,我又急又恼,顺手狠狠地拧了一下门把,出乎意料的是门居然“啪”的一下就开了,韩晨阳的侧脸映在我的眼底,他手边那杯咖啡的浓香弥散在整个实验室,温暖扑面而来。
他正在看我的论文,听到动静他轻轻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回来了,考试还有几门?”
我听见他熟悉的声音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连心跳都难以抑制,我只能垂下头,背对他收拾书本,小声地回答:“还有两门,设计法和英语。”
他“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我偷偷地斜了眼睛去看他,他的右手端着咖啡杯,左手轻轻揉着额头,仿佛很疲惫的样子,还有他喜欢轻抿嘴唇,略薄的上唇微微翘起,有几缕调皮轻舞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那双薄凉凛冽的眼眸。
忽然,楼下有人大声地喊道:“下雪了,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然后整栋楼的窗户几乎是一瞬间全都打开,我听见他们喜悦的欢呼声,还有黑暗中,雪花簌簌落下的节奏。
我只是隔着窗户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韩晨阳站起来,推开了窗户,冷风夹着雪花片扑面而来,手边的文件被风卷在半空中,然后缓缓地落在脚边,他背对着我,趴在窗台上,伸出手去接雪片,他衬衫上的袖扣是墨蓝色的,乳白色的灯光下,如同深海一般神秘。
轻轻地呢喃出声:“下雪了……”走到窗前,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棉絮一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旋转,不知疲倦,永不止息。
他却没有做声,好久,等到我的脸和手已经被冷风吹到麻木的时候,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是呀,下雪了,江止水,你还欠我一句,欢迎回来。”
我走过去轻轻地把窗户拉上,只留一个细小的缝隙,但仍可以窥见窗外的景象,我甩甩已经冻僵的手,问他:“你不觉得冷吗?”
他摇摇头:“吹冷风可以清醒一下。”
我不知道说什么,转身去收拾散落在地下的纸张,然后把自己的论文装订好,放在他的手边。他的桌上摊了一大堆经济学的资料,我有些好奇,只是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头来看我:“你收拾那些东西,让我感觉你要出远门。”
干涩的嘴唇一张开,就舔到一股淡淡地血腥味,我勉强笑笑:“我是打算回家住了,反正也要放假了,下学期也没有什么课,还是家里方便一点。”
他“哦”了一声,指指我的嘴唇:“少待在空调房间里,多喝水。”然后低下头去,继续手边的事情,我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说点什么,气氛冰冷到了极点。
忽然电话响了起来,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唐君然的,接起来也不说话,他轻轻地“喂”了两声,我才答应,他的声音有些倦怠无力:“对不起,刚才出了一点事情。”
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呼喊声:“唐医生,ICU叫!”
“没事,你先去忙吧,晚点的时候我再给你电话行不?”
他似乎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答应:“好的,我有空打给你好了,先挂了。”
他说得这样轻松,可是我心裏的那块阴影越来越大,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勒在我的心口,让我心惊胆战。
似曾相识的场景,所以越发的如履薄冰,不是害怕悲剧重演,而是害怕所有的自尊和信念,再次被摧毁,体无完肤。
恰巧这时候江风发信息给我:“小妹,安妍惩罚我不让我吃饭,你晚上偷偷送点夜宵来吧,不然你哥在手术前就要饿死了。”
我“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知道了,你活该,我收拾东西回家做饭,你要吃什么?”
“糖醋排骨,如果再有红烧牛肉那就更好了。”
我不由得莞尔,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回去收拾一下就去超市回家做饭,刚转身就看见韩晨阳托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四目相接,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一会儿脸冻得跟冰一样,一会儿笑得灿烂,女人果然很善变。”
我刺他:“你管我,自己照照镜子去,你不也是经常一副欠债还钱的表情?别老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顺手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站起来指指门口:“你要出去不?要我送你吗?”
我扭过头去,恶狠狠地反驳:“才不要呢!”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我:“看来我走了一段时间,脾气倔起来了。我再问一遍,要不要我送?外面下大雪呢!”
我向窗外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飘越大,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若是在往年的南京,这样的雪转瞬即逝,所以今年,会是一个不寻常的冬天。
立刻没有骨气地倒戈:“要,要,当然要。”
先去超市买了材料,他有些好奇:“怎么买这么多份的,你要请我吃饭也不要这么铺张。”
我瞥他一眼:“我是特意给江风开伙的,要不我就随便在一路边摊要碗盖浇饭或是水饺馄饨的,弄个茶叶蛋,叫个蛋花汤,滋腻滋腻的!”
“江风怎么了?那家伙好长时间都没跟我联系了。”
我指指他的眼睛:“江风,手术,这裏,角膜盲,现在倒在省人民医院住院部。”
他眉头一皱,脸上浮起来难言的惋惜:“原来是这样,这么严重,他也不跟我说。”
我叹气:“他也不跟我说,要不是他偷偷跑出院,被医生抓到了我还真的不知道呢,我现在都没恍过神来,太突然了,像是场梦一样。”
他没有立即接话,只是轻轻地叹气,好久才自言地说道:“是呀,像场梦一样。”
超市人很多,也许大家都预计到了这场大雪之后的物价必定上涨,买猪肉的、买蔬菜的、买鸡蛋的地方挤得满满的,韩晨阳很耐心地排队,没有丝毫的不满。
我忽然很好奇他和江风的交集,拉拉他的衣角:“韩晨阳,你和江风怎么认识的?”
“四年前的圣诞party上,其实那时候两个人互相看都不顺眼。”他微微地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后来居然也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抿嘴笑:“我晓得,那时候你肯定觉得江风太风骚了,江风又看你的灼灼桃花不爽。”
他居然不生气,很认真地纠正我:“江风一直挺风骚的,可是,现在没那么碍眼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地说:“一直很羡慕江风的洒脱,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有无法启齿的事。”
“恩。”我点点头:“其实,我和他一样,总是选择自己承受,而不愿意别人为自己操心。”
他的眼光静静注视某一个方向,然后焦距在我的身上:“为什么?”
我挑挑眉,笑得没心没肺的:“你傻的,因为遗传!”
第一次到我家,也许是眼前的一片素白,韩晨阳显得很意外,他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指指脚底,然后试探地问:“可以进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啊——我家是不用换鞋的,我去厨房,你随意。”
我在厨房里忙碌,心思却在外面,等我去叫他吃饭的时候,他站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的书柜前静静地站着,我有些好奇,轻轻地戳戳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这个盒子设计很特别。”他指着那个盒子问:“很少见。”
我笑起来,颇有些意外:“那是当然,这是我妈妈的一个朋友送给她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版,小时候觉得好看就拿过来了,长大之后才知道是水晶,挺贵的。”
“裏面装的是什么?”
我一愣,伸手去拿:“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呀,原来是这些小东西!”
盒子裏面是我所有的耳饰,从小巧的耳钉到夸张的耳环,水晶的、景泰蓝的、纯银的、锆石的、珍珠的、软陶的,风格从复古到简约,有流苏,有JULIE,有波希米亚,散落在盒子裏面,在乳白色的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细软得极尽妩媚、奢华。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我耳边略过,再落到那堆耳饰上:“你没有耳洞?”
“恩!”我点点头,然后拾起一枚小巧的锆石耳钉,轻轻地用针划着手面:“所以很可惜呀,这样漂亮的耳钉是不能戴了。”
“为什么不去打一个?”
“不想,不喜欢。”
他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毛:“不喜欢什么?”
“其实我不喜欢耳洞,感觉它是一种残缺,可是这些耳钉却那么漂亮。”
“美丽总是需要代价的,尤其是女孩子。”他笑起来:“比如耳洞,比如高跟鞋。”
我不屑地撇撇嘴:“没必要为了漂亮委屈自己,比如高跟鞋,我也喜欢,可是穿不来,耳洞,也许我是敏感体质,打了就发炎,很多时候好看的东西不一定适合自己。”
“好看的东西,有时候不一定要拥有,远远的欣赏也是件乐事。”
他没再说话,只是从那些耳饰裏面挑出一个小巧的水晶耳钉,很简单的心形,做工却是极好,纯净剔透的切工,在灯光下散发夺目的光彩,仿佛夏日清晨的第一颗露珠,镶嵌在出尘的荷叶上,他在我耳朵上比划了一下,认真地告诉我:“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