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他觳觫、他颤抖,他不寒而栗,他往前竭尽全力地奔去,可是好像有千万双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要将他抓住。
“陛下——”
“踏仙君泽被万世。”
“寿祚无尽,福禄不央。”
墨燃竟是被逼得有些疯狂了,他极力挣开那一双双无形的手,他朝着那一线光亮跑去:“不,不是我……走开……都走开!”
“踏仙君……”
可那些声音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墨燃开始觉得徐霜林是不是网罗了鬼界的冤魂恶灵,此时此刻都倾巢而出,要缉拿他这个脱逃的厉鬼。
“陛下为何要走?”
“帝君,帝君……”
墨燃脚下踉跄,他眼中闪着狂炽的光,他想走,可是所有怨灵都在困着他,他被逼被困,他无路可躲,于是他蓦地暴怒了,他忿然扭头,忽然拔剑挥斥,将那些虚影都劈斩成破碎的黑暗。
他面目如狼似豹,几近狰狞。
“滚!!”他吼道,“都给本座滚!都滚!”
话音方落,脸色惨然。
他听到周围有人在喃喃,在窃笑:“本座?”
“他说本座……对……他在说本座……”
“帝君,我们哪里错了呢?你自己心裏也当清楚你是谁,你是从何而来的,你逃不掉。”
墨燃提着剑后退,摇着头:“不,不是的……不是这样……”
那些被他斩碎的黑烟又重新聚拢成型,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在他面前款款落下,朝他步步逼来。
那影子柔声说:“不是怎样?”
“我不是踏仙君!”
“你如何就不是踏仙君了?”声音缥缈而柔软,像夏日轻纱幔帐里袅袅升起的薄烟,“你当然是,冤有头债有主,只有你,你逃不掉……”
“可是结束了!”墨燃紧盯着那团黑影,“结束了!踏仙君早已死在了通天塔前,他进了坟冢与我无关!我只是……我只是……”
那影子轻轻笑了,花蕊般娇嫩:“你只是什么?”
墨燃:“……”
“你只是一个归来的魂魄?”它问道,“只是存了一段记忆的肉身?你只是一个活在踏仙君阴影之下的无辜生命?还是……你只是一场梦呢?”
如果说方才还是愤怒与恐惧,这句话一出,墨燃的情绪便如坚冰,周身的血液都凝冻了。
他几乎是有些茫然的,没有反应过来,他嗫嚅着想说话,可是半天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后来他开口,嗓音发涩,挖空了喉管也只挖出了一个残破的字:“……梦?”
“你一直觉得你已重生了,但谁能说得准?你以为的,就定然是真实的吗?此刻真实的究竟是你,还是我?”那模糊的烟雾在他周围环绕,越聚越清晰,“你说你死在了通天塔下,可你如今明明活生生地站在这裏……你真的死去了吗?”
墨燃瞪着那一团黑烟。
他不再颤抖了,他只觉得冷,如坠冰窟,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
好冷。
他真的死去了吗?
巫山殿的凄寒仿佛仍浸在骨髓里,十大门派举兵起义的火光犹如长蛇从山脚一路嘶嘶蜿蜒要咬断他的脖颈。
薛蒙好像刚刚还站在他面前,一无所有,含着泪,无不狠绝地说:“墨燃,把我的师尊,还给我。”
他真的死去了吗?
他记得自己服下,剧毒穿心裂肺,他踉跄地来到通天塔前,用最后的力气,爬进了掘好的坟冢里,躺在了棺木中。
海棠花开的很温柔,淡淡芳菲,天光云影共徘徊。
他合上眼睛……
“然后你睁开眼。你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一年,回到一切都尚能挽回的时候,对不对?”
那个黑影像是能看穿他的心,低笑着呢喃。
“你回来了,死生之巅没有覆灭,儒风门虽第二次化作焦土但不是你干的,叶忘昔没有死,师明净也没有,你看清了自己的心思,你爱上了楚晚宁,你成了墨宗师他终于接受了你,你以为自己解脱了如今你是义军之首是清正道长是山上要缉拿恶霸魁首徐霜林的一代青年英杰——”
几许死寂。
墨燃脖颈的血管在突突地耸动,随着激烈的心跳一起。
那个黑影没有面目,但它在逼视着他,他知道它在逼视着他。
“你想得美。”
冷剑穿心,毒牙刺颈。
墨燃能听到绝望在自己体内蔓延,毒素一般蔓延,和三十二岁那年他服下的致命剧毒一样,扩散着……浸入肝胆……浸入心脏……
“你根本就没有重生,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薛蒙还活着但是他恨极了你。”那个黑影说,“现在梦醒了,睁眼吧,踏仙君,你,依然是黑暗之主。”
“不……”墨燃听到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是如此无力破碎,好像被击溃了无数次又粘合起来,然后他惊异地发现,道出这种声音的人居然是他自己,“不是的……”
他驱策了他每一寸骨缝每一滴血液里的勇气,他睁着双目,眼神里有着一鼓作气的疯狂——
“你撒谎!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他聚剑挥斩,狂怒地喘息着。
那团黑烟又散去了。
但它的声音却没散,它在低沉地笑着:“撒谎?可是陛下,你不如低头看看,你手里握着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