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奥斯顿的气势不再那么张牙舞爪。
“我指底层的残疾人。”维拉克强调。
“……你继续。”奥斯顿没有回答。
维拉克从奥斯顿回避问题的行为上得知了答案:“底层的残疾人往往生活在黑暗与痛苦之中,他们裏面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工作,也就没有经济来源,还会因为行动不便等各种困扰,被限制基础的社会交往。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说的是,绝大多数没有工作,而不是全部吗?”
奥斯顿从维拉克接二连三的问题里少有地感觉到自己的无知,这不是他想承认、面对的事情:“这不难猜吧?又不是所有残疾人都断胳膊断腿,看不到东西,听不到声音,说不了话,总会有一些人还具备工作的能力。”
“你应该去过马戏团。”维拉克看似话锋一转。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奥斯顿没跟上维拉克的思维。
“近年来,世界各地好像都流行着观看‘怪胎’的风潮。所以马戏团的老板、各种演出的经理人会大范围地搜罗残疾人,聘用其中最猎奇的前去演出,来满足观众们的好奇心。”维拉克一点一点为奥斯顿铺开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是无法真正体会理解到,在身体残缺有问题的情况下,被当动物一样观赏是什么滋味。可这就是这些残疾者仅有的获得钱财,生存下去的机会。”
奥斯顿吞咽着口水。
“甚至……”维拉克无奈地苦笑,“甚至我和认识的残疾人聊天时,他们会很羡慕那些能出去演出赚钱的同命人,恨不得自己的身体也千奇百怪,能被观众求着观赏。他们没有想过政府的问题,没有想过人类是命运共同体,在可怜的时候只能抱怨自己还不够可怜——”
“你说的这些……”奥斯顿急不可耐地打断了维拉克的话,他怕维拉克再说下去,自己连一个字的回应都说不出来,“是存在,是我们需要改进的,那——”
“不。”很快就轮到了维拉克打断奥斯顿,“你、他,还有他们,以及绝大多数权贵,这辈子都不会注意到这些问题,也就谈不上去改进。更何况,我提的只是悲惨现状的万分之一,还有很多很多的困苦,微弱到不被人察觉,但就是实打实地存在着。”
急于重新占领上风的奥斯顿找到了维拉克话中的疏漏点:“正如你说的,悲剧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万种呈现的方式,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感受到一切,并且把所有的问题都处理好。也还是你的原话,绝大多数权贵不会注意到,这是必然,但我想有那极少数,问题终究会越来越少。”
维拉克扬起了嘴角:“而那极少数,就是背叛了既得利益者阵营,背叛了资产阶级,背叛了你们,建立起平等会、国际平等联盟,无怨无悔地为无产阶级作斗争的人。其中,包括了和我容貌相仿,比我更算得上是年轻人的托马斯·克里斯。”
奥斯顿额头渗出汗珠。
“我并不奢望你们能真正意识到症结所在,但最起码,不要这么冠冕堂皇地粉饰自己,粉饰这个错误落后的时代。”维拉克最后没有露出嘲弄的表情,只是平和地给予建议。
“总统先生,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塞尔特见状,连忙给奥斯顿下台阶的机会。
“正好有些累了,走吧。”奥斯顿起身,被塞尔特送去了休息室。
目视几人离去,只留下两名狱卒监视自己,维拉克依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说的总统哑口无言又怎样?
世界不会因此而改变。
这不是一场多值得喜悦歌颂的胜利。
十多分钟后,塞尔特重返会客室,由衷赞叹:“能把总统先生说到这个地步,我心裏也平衡了。”
“错误的看法本就站不稳脚跟,又怎么可能胜得过真理,与我最真实的感触呢?”维拉克也站了起来,“问话都结束了吧?我该回我该待的地方了。”
“你就这么急着待在那又臭又冷的地方吗?”塞尔特压了压手,示意维拉克别急着走。
“对我而言,这裏才是最肮脏恶臭的地方。”维拉克自行朝会客室外走去。
塞尔特只得吩咐狱卒:“把他单独关在一个监室里。”
“是。”
“是。”
两名狱卒应下后,带着维拉克出了门。
门外十几名士兵也都跟着离去。
一路辗转,维拉克终于来到了监牢中,被单独关在了一个监室。
一个环境恶劣,逼仄、压抑的监室。
来的路上,他左右环顾,未曾看到墨菲、康妮等同志的身影,询问狱卒,狱卒也都没有给出回应。
说到底,他自己经过这么多事情的磨练,已经足够坚韧不拔,可他还是担心其他同志。
不怕死和不怕折磨是两码事。
塞尔特难得说对的一点,就是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考验。让一个人保持无畏死去,不如先摧毁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恐惧死亡。
对此,维拉克能想到的唯有自己坚持下去。
像在戴曼斯监狱那样不屈不挠,渐渐带给犯人们信心、勇气、希望。
不幸中的万幸,这座监狱没有基汀,但有维拉克。
他要在这裏重新凝聚起一股力量。